《媒介批评》第七辑
MEDIA CRITICISM
五环与回龙观①
郑以然
本文探讨了《感觉身体被掏空》《五环之歌》两首网络神曲中所描述的北京城市空间。“五环”和“回龙观”在这两首神曲中作为极富象征性的空间符号出现。它们既是对人们所处的城市空间位置的直接呈现，同时也是关于中心与边缘的等级秩序的隐喻。在网络话语中，五环总是被调侃的对象，它尽管不是北京市的地理边界，但却是居民心理上的边缘。回龙观则表达了北漂体自嘲式的身份认同。北漂对于回龙
观怀有爱恨交织的情绪，一方面这是他们在北京的第一个立足之处，另一方面，“告别回龙观”又是他们的终极理想。对城市空间差异的敏感，对自身居住境遇的不满足，对城市扩张的无奈，形成了当代都市人的普遍焦虑，也是促成这两首神曲流行的根本原因。
网络神曲指当代中国在创作上非主流反传统，在网络上传播产生轰动效
①基金项目：北京市教委2015年度社科面上项目(SM201510028014)。作者简介：郑以然，1978年生，北京人，首都师范大学助理研究员，主要学术兴趣为文化研究、城市空间、媒体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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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的歌曲。许多网络神曲最初本不是专门为网络创作，最早获得“申曲”称谓的歌曲是龚琳娜的《忐忑》，这段视频本是一段现场版的演唱，其变幻莫测的旋律，毫无意义的歌词，再配以歌手极度夸张的面部表情，在被传到网上后立刻引发了轰动效应，神曲一词由此产生。在此之后，一些网红单曲先后得到了“申曲”的称号。
网络神曲成名的原因各自不同。有的是歌词和演唱方式极度怪异，如龚琳娜的《忐忑《，全部歌词都是毫无意义的发音：啊嘶嘚咯吠嘚咯吠嘚咯吠嘚咯吠嘚啲吺嘚咯吠嘚咯吺。”萧小M的《小鸡哗哗《全程模拟各种动物的叫声。
王蓉的《好乐day》则充满“who跟who，给一点colour see see,love谁谁"类型的中式英语。有的是方言神曲，如谢帝的《老子明天不上班》和李垚坤的《老子马上有钱》，用四川话饶舌，而出自电影《夏洛特烦恼》的《咱们屯里的人》则用粤语发音唱东北话。还有的是曲风混搭，如大张伟的《咻一咻》被誉为“乡村Disco加拜年摇滚风”更有些神曲干脆打低俗情的擦边球如山歌教的《两个婆娘一个郎《、王蓉的《坏》等。
神曲一词最开始的用法类似于“抗日神剧”中的“申剧”多带有贬义。最初的一些网络神曲，如《忐忑》《法海你不懂爱》等的走红都是因为其唱法或歌词“雷人”网友经常将这些神曲形容为“放弃的歌曲”'药不能停之歌”
之后出现的一些方言神曲如《咱们屯里的人》则多被视为搞笑之作。只有庞麦郎《我的滑板鞋》为代表的少数神曲获得一些有争议的好评。总体而言，这些神曲被传播的原始动力是出于娱乐心态，而并非认同赞许。
2016年7月27日，许多人的微博与朋友圈被一个新的“申曲”视频刷屏，这是上海彩虹合唱团发布的最新作品《感觉身体被掏空《24小时内在微博的转发都超过十万，一周之内在B站等多家视频网站观看过百万，引发了现象级的轰动效应。而不同以往的是，这部作品得到了一致美誉。豆瓣网友的评论多是：单曲循环一上午”“三十多遍听到哭”“戳中泪点”专业音乐人，媒体也都给出了普遍正面的评价，神曲”一词第一次有了正面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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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身体被掏空》：引发共鸣的新神曲
《感觉身体被掏空》由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演唱，这家业余合唱团体由上
海音乐学院指挥系学生于2010年9月创建，其成员为热爱音乐的大学生和年
轻白领。就音乐本身而言，无论是作曲、编曲还是唱功，都有着不俗的表现，这
就使他们的作品在艺术价值上不同于一些粗制滥造的口水歌式神曲。和该团
之前的一些代表性创作，如男女八声部合唱《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
里了》相同，《被掏空》在音乐旋律上严谨优雅，但歌词和后期制作却幽默无厘
头，这种大雅与大俗的奇妙冲撞使其独具魅力。
这部作品也引爆于网络，但与神曲《忐忑》在网上的无心插柳不同，《被掏
空》视频显然是专门为网络传播所做。尽管这一作品的主体是现场演唱的视
频，但它的呈现形式上使用了各种网络流行符码。比如片头加入了多人戏拟
葛优“北京瘫”的画面。歌曲视频全程配了形式活泼的字幕，使用了字体大小
变化、乌鸦飞过等多种在当前网络视频和电视娱乐节目中常见的字幕及动画
形式。尤其在多声部合唱时，歌词以弹幕的形式呈现，可以说是对当前网络语
言灵活运用的极致。
《感觉身体被掏空》成功的更深层原因，在于它对当前城市人生活状态
的高度贴合，对人们心理的敏锐把握，又不乏自嘲式的幽默。这一作品由团长
金承志词曲，几十名合唱者头戴狗耳朵，唱出了加班狗的生活。在歌曲所描述
的城市生活中，北京的一些典型空间作为极富象征性的符号出现。而正是这
些空间符号，引发了听众强烈的共鸣。
若说借用空间来反映都市体验，把空间作为一种批判武器和激发情感的
策略，在此之前已经有一个成功的案例，那就是堪称世界级的神曲一一《江南style》。
“鸟叔”PSY（朴载相）的K-Pop单曲《江南style》于2012年7月发布，两个
月后其关注度打破吉尼斯纪录，半年后成为互联网历史上第一个点击量超过
十亿次的视频，之后在全世界热度不减，点击量甚至突破Youtube技术极限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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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无法统计。
江南是韩国首尔的富人区，PSY曾将江南区与美国加州的比弗利山庄、纽约的曼哈顿并称。江南style(Gangnam style)则代表着高端奢华的生活方式。
在歌曲中，PSY扮演一位自称拥有江南style的欧巴，试图追求美丽妩媚的女朋友，然而自己的肢体语言却暴露出平庸的本来面目，以此来讽刺定位在向往富豪生活的虚荣卖弄者。在MV中，海边沙滩、桑拿房、奔驰跑车、网球场、马棚、游艇、夜总会等高端生活的符号化意象交替出现。跳着骑马舞的PSY在这些场景中游刃有余。歌曲接近结束时，PSY半裸坐在马桶上独白：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一切好似黄粱一梦。
《江南style》描绘的其实是拥有千万人口的首尔市并置却悬殊的两重世界。正如爱德华・格莱泽等人反复说过的，一个成功的城市对于富人和穷人具有同样强大的吸引力。位于世界各处的超级城市里，都聚集了贫富两极分化的不同人，也形成了空间的等级分化。而对城市空间差异的敏感，对自身居住境遇的不满足，形成了当代都市人的普遍焦虑。这种焦虑，在首尔表现为一个中年男人的双重人格，让他的意识被撕裂，而在北京，则让千万年轻人，感觉身体被掏空。
《被掏空》合唱伊始，在钢琴激越的前奏和女声短暂咏唱之后，第一句是低沉的男声合唱：“夜幕已笼罩朝阳公园。朝阳公园位于北京中央商务区也就是CBD核心地带。朝阳公园周围，有众多世界500强企业，是国内乃至世界一些顶级的金融、保险、地产、传媒企业在北京的总部所在地。这也被认为是北京最现代化最国际化的地区，使馆区近在咫尺，三里屯灯红酒绿，库哈斯设计的中央电视台新址，北京当前的第一高楼国贸三期，乃至未来的第一高度“中国尊”都在朝阳公园目力所及。如果计算一下工作和生活在这里的人的人均收入，冠绝北京应该没什么异议，可以说这里就是北京的“江南style”
都市汽车网然而，这些被羡慕的外企白骨精们，实际却是一筋疲力尽的城市谋生者。歌中生动地描写到，临下班时，叫做大卫的老板端着一壶咖啡走进来，阴笑着宣布全体加班。白领们累得像只狗，十八天没有卸妆，月抛带了两年半"，嘴上却要违心地大呼《我才不累。我热爱工作。我喜欢学习。睡觉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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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费时间啊。谁想要吃饭？ppt就是维他命。”
工作的压力是缘于生存的压力，居北京大不易，不全力工作，怎么能供养
起一处落脚之地？高潮部分的副歌直抒胸臆揭出现实，副歌第一段是歌曲的
主题句：“感觉身体被掏空，我累得像只狗。”而与之平行的第二段则是：“起来
征战北五环，我家住在回龙观。”这句话在歌曲编排中处于仅次于主题句的重
要位置，用了重唱和男女声合唱方式加以强调。北五环与回龙观，两个普通的
字眼，触动了无数人的心弦。《感觉身体被掏空》和《五环之歌》等神曲同时选
择了以五环和回龙观作为主要意象，因为这两个空间符号既是对人们城市空
间位置的直接呈现，同时也是关于中心与边缘，关于等级秩序的隐喻。它们与
“朝阳公园”相对照，标识出了北京空间的两级。“朝阳style”与“五环外回龙
观”的空间落差，也造成了这些白领的心理落差。
北五环：层级与距离
北五环为什么让那么多人闻之心动？因为北五环外，是众多在北京打拼
的年轻人的居住之所，近十年北京内环高昂的房价与租金把他们排挤与滞留
在五环以外，只有在五环外，他们才有可能贷款买一套房子。甚至，只有在五
环外，他们才能租得起一套房子。2015年,CBD附近区域的一居室的平均房
租已经超过一万元。新华社报道，东三环一套九十平米的求职公寓住进26
人。为减轻房租压力，人们舍近求远移出北五环外。据统计，北京住宅租赁交
易量长期位于前四位的四大区域是北苑、回龙观、立水桥和上地，①而这四个区
域全部都位于北五环之外。
据2015年5月北京市统计局、国家统计局北京调查总队联合发布的“北
京人口调查报告”数据显示，北京五环外常住人口达1097.9万人，占全市的
①胡硕《9月北京自住房平淡租房热门区域集中五环外》，新华网2016年9月16日，http：// house,qq/a/20160916/010299.h t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