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语文·法官和他的刽子手
 1948年11月3日,在瑞士的兰博宁附近,来自伯尔尼的上尉警官施密特被发现死在他的车中。他的前任巴尔拉赫警长接管了这个案子。
  “您心中已经有嫌疑人了吗,巴尔拉赫警长?”巴尔拉赫的“老板”鲁茨博士问道。
  巴尔拉赫久久地望着鲁茨,终于开口说道:“是的,我已经有了怀疑对象,鲁茨博士。恕我现在还不能说。”
  “好吧。”鲁茨一边点头,一边咳嗽起来。
  巴尔拉赫小心地用左手按住自己的胃部,右手把烟蒂摁在鲁茨递过来的烟灰缸里。他近年常常要忍受胃病的折磨,所以他要请求鲁茨博士派昌茨做他的助手,协助他调查施密特谋杀案。鲁茨同意了他的请求。
  巴尔拉赫约见了死者的房东太太,并从那里带走了一个文件夹。然后他就跟昌茨在办公室碰面,继续探讨施密特被杀一案。
  “我们知道施密特是怎样被杀的。”昌茨说道。
  “这件事情您又是怎么知道的?”警长沉默片刻后,不无惊讶地问道。
  “施密特的汽车,方向盘在左侧,而从车子内部的视角来看,您是在车身左侧的路边到子弹的,也就是说,子弹是从车子里头射出来的。半夜,特万的居民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施密特在从兰博宁向特万行驶的途中被杀人犯截住。他很可能认识杀人犯,否则又怎么会停车?施密特为了让杀人犯上车,打开的是右侧的车门,然后他重新坐到驾驶座上。就在这一刹那,他被杀了。施密特肯定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有杀他的企图。”
  巴尔拉赫把这一切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说:“我现在想抽一支烟。”在点火的时候,他又说,“但是,施密特走这条从特万到拉姆林根的路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昌茨提醒巴尔拉赫,施密特在大衣里头还穿了一套社交礼服。
  巴尔拉赫开口说道:“施密特穿着一套晚礼服去特万大峡谷要做什么呢?”
 
  “这也许让案情反倒简单了一些,”昌茨回答说,“在兰博宁地区居住的居民中,有条件举办
得起让人们穿着礼服才能参加的社交活动的人,一定是屈指可数。”他掏出一本袖珍日历,解释说,这是施密特的私人日历。
  “我认识这个东西,”巴尔拉赫点点头,“但是里头并没有记录什么重要的东西。”
  昌茨却反驳道:“施密特在星期三,也就是11月2日下面写了一个字母G。根据法医鉴定,他就是在这天午夜前被谋杀的。另外一个字母G标注在10月26日,同样是个星期三,再前一个字母G是星期二,10月18日。”
  “G能代表的东西太多了,”巴尔拉赫说,“一个女人的名字,或者其他任何东西。”
  “这不太可能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昌茨再一次反驳道。
  “施密特的女友叫做安娜,他们已经订婚了。”
  “这些我倒是一无所知。”警长先生坦白道。看到昌茨对他不明案情倍感惊讶,他又说道:“我所感兴趣的,只是那个凶手到底是谁,昌茨。”
  昌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得最后解释了一句:“在每一次施密特做了G字标记
的那一天,他都会穿上燕尾服,然后开着他的梅赛德斯离家而去。施密特在今天的日期上也标注了一个G字。我要去一趟兰博宁,去看看能发现些什么。”“好的,昌茨,我要一起去。”这倒是个出人意料的回答。
  昌茨发现,施密特被杀那晚本来是要去参加盖斯特曼先生家举行的社交舞会。于是,巴尔拉赫和昌茨来到盖斯特曼家。
  他的房子就坐落在一览无余的开阔田野上,从拉姆博英就可以一览无余。于是他们决定,绕着房子走一圈,两人分开走,各选择一个方向。巴尔拉赫在这一侧走着,突然,一片巨大的黑影向他扑来,带着一股强有力的杀气。他几乎来不及抬起左臂护住自己的咽喉。就在这只野兽准备撕咬他挡在喉咙前的左臂时,他听到了一声响;扑向他的野兽身体痉挛,一股温热的血液喷溅到他的手上。原来这只野兽是条狗,它已经死了。这时,昌茨也跑了过来。
野兽汽车  五扇窗户里最中间的那扇窗前单独站着一个人,和其余人都分开,那个人用一种特别而又清晰的嗓音大声问道,你们在那边做什么。
  “警察。”巴尔拉赫平静地回答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一定要和盖斯特曼先生谈谈。巴尔拉赫和昌茨参加了盖斯特曼先生别墅里的社交舞会,并在那里跟盖斯特曼先生的律师做了简单的交谈。律师解释说,盖斯特曼先生暂时还没法跟他们谈话。昌茨紧接着就去了拉姆博英,去向那里的两位乡村警察克莱宁和沙奈尔打听盖斯特曼先生的情况,巴尔拉赫则去了一家饭店。
 
  昌茨前往饭店去接巴尔拉赫时,饭店的女掌柜这样告诉昌茨。他早在半小时前就离开那里,喝完一杯烧酒之后,他就去了特万。
  昌茨思考着巴尔拉赫究竟会去哪里,但是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狭窄的路面使得他不得不集中全部的注意力。他驶过那座他们曾经在这里等候的桥梁,又接着向森林驶去。
  昌茨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次不寻常的经历。他加快速度,突然在湖泊的深处看到一线亮光从白的岩石之间迸发出来。他一定是到达了犯罪地点,从岩石间闪出一个黑的人影,明确示意汽车停下。昌茨不自觉地下了车,打开了右侧的车门,尽管他即刻就后悔了,因为他意识到:他现在所经历的,正是施密特被杀前遭遇的情景。
  他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握紧手,身的冰凉让他平静下来。人影走近了一些,他认出来,那是巴尔拉赫,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的脸,虽然只是几秒钟,却仿佛过去了几个小时之久。两个人都一言不发,终于,巴尔拉赫坐到他身旁,他这时才松开手中隐藏着的械。“你继续开车吧,昌茨。”
  刚过十一点没几分钟,他们来到了巴尔拉赫位于阿尔滕贝格的家中,警长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得再次谢谢你,昌茨,”他说着便跟昌茨握了握手,“这样说也许会让你有些尴尬;但是,你确实救了我的命。”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迅速离开的汽车,直到尾灯的光芒消失在夜里。
  他走进没有上锁的家门,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件武器,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的那把蛇刀旁边。那是一把巨大的、很有分量的手。然后他慢慢地脱掉冬大衣,巴尔拉赫换了一双鞋子,然后才走进客厅,但是走到门槛边时,他就停了下来。书桌后面坐着一个男人,正翻阅着施密特的文件夹。他的右手把玩着巴尔拉赫的土耳其蛇刀。“好吧,原来是你。”巴尔拉赫说。
  “不错,就是我。”另一个人答道。那个人有着农民般的体格,平静而又内敛,圆圆的脸上双眼深深凹陷,头发理得短短的。
  “你现在管自己叫作盖斯特曼。”终于,巴尔拉赫开口了。另一个人拿出烟斗,填满烟丝,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巴尔拉赫,点燃了烟斗,一边用食指拈着施密特的文件夹,一边回答:“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了。你派那个年轻人来跟踪我,这些文件都是出自你手吧。”
  “你得抓紧时间了,巴尔拉赫。”另一个人道。“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医生已经说了,你还有一年时间,如果你现在就动手术的话。”
  “你说得没错,”巴尔拉赫说,“还有一年时间。但是现在我不能接受手术,我必须亲自直接面对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的确是最后一次。”另一个人肯定道,然后他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无休止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另一个人重新打破了沉默,“我们两个人第一次认识是在博斯普鲁斯海峡边的一家破败不堪的小酒馆。当时我们面对面坐着,却一见如故。
 
  哦,我真喜欢回忆那段时光,它决定了你的生活,也决定了我的生活!”他哈哈大笑。
  巴尔拉赫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你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活,”另一个人接着说,“而你执拗地追踪我已经有四十多年了。巴尔拉赫,当年我们争论不休,于是决定打赌。这场赌局违反了天意,仅仅因为我们没能管住自己心中的魔鬼,便做出了这样荒谬的尝试。”
  “你说得没错,”巴尔拉赫静静地说,“我们当时都同意进行这场赌局。”
  “可你却没想到,我会遵守这场赌局。”另一个人大笑着说。
  “我确实没有想到,”巴尔拉赫答道,“居然真有人遵守这样的赌局。”
  他们都沉默了。
  “好了,不必再相互试探了,”盖斯特曼重新说道,“你一身正气,让你永远不会受到诱惑,可你的正气却引诱了我。我挑起了一次大胆的竞赛,我要当着你的面犯下一桩罪行,而让你无法抓到证明我罪行的证据。”
  “三天之后,”巴尔拉赫轻声说道,陷入了沉沉的回忆之中,“当我们跟一个德国商人一同经过马莫德桥时,你当着我的面把他推下了水。”
  “那个可怜的家伙根本不会游泳,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你提供不出我犯罪的任何证据。你逮捕了我,但是一切都是徒劳,长久的审讯,一无所获。法庭相信了我的辩护,他们宣判,那个商人是自杀的。”
  “你能证明,那个商人已经濒临破产,想通过欺骗徒劳地挽救一下自己。”巴尔拉赫痛苦地挤出这几个句子,他的脸异常惨白。
  ……
  “我成了一个越来越出的犯罪者,而你成了一个越来越超的刑侦专家:但是我总能领先你一步,这一步你永远都追不上。”他嘲弄地仔细看了巴尔拉赫一眼,继续说:“我们就这样生活着。你生活在你的上司之下,在你的警察局里待着,永远为了那个成就有限的顶峰不断努力,而我,正与你相反,一会儿隐退江湖,身居暗处,一会儿又事业辉煌,光芒万丈,身上挂满了勋章,大手笔地做着慈善事业。当我来了兴致时,又可以在另一种情绪下干些坏事,这是何等刺激的乐趣啊!”
  ……
  “收手吧,朋友,这样没有什么意义。死亡可不等人哪。”
  这时,他的手几乎难以觉察地一挥,那把刀嗖地飞出,擦过巴尔拉赫的脸颊,扎在靠背椅上。巴尔拉赫一动也不动,另一个人哈哈大笑:
  “那么,你现在还是相信,是我杀了那个施密特?”
  “我正在查这个案子。”警长回答道。
  另一个人站了起来,顺手拿起那个文件夹。
  “这个我拿走了。文件夹中仅存一个微不足道的证据,这是施密特替你在拉姆博英收集到的。没有这个文件夹,你就输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定既没有手抄本,也没有影印本。”
  “的确没有,”巴尔拉赫承认说,“我没有此类的东西。”
  “你不想举起手,阻止我一下吗?”另一个人讥讽地问道。
  “你已经从弹夹中拿出了子弹。”巴尔拉赫一动不动地答道。
  “一点儿不错,”另一个人说,同时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他从巴尔拉赫身边走了,门打开了,又关上了。外边第二道门也打开了,又关上了。巴尔拉赫就这么坐在靠背椅上,脸颊靠在冰凉的刀刃上。但是突然之间,他拿起,抽出弹夹,里头居然有子弹。他跳起来,跑过前厅,又跑到门边,一把拉开大门,拳头紧紧攥着手:街道已经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