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对滇中彝族寨子塔冲进行了田野调查,对当地民间信仰中发生的一种新现象——车神信仰及其仪式作了考察,分析了车神信仰的形式和特点,指出其与当地正在发生的剧烈的社会文化变迁相联系,属于彝族传统民间信仰在现代社会中的延续和主动调适。彝族原始宗教信仰在社会发展中将具有长期性和复杂性。
标签:车神;彝族民间信仰;变迁
鬼怪汽车一、变迁中的彝族寨子
塔冲村是云南省峨山彝族自治县一个普通的彝族聚居寨子,距离县城71公里。寨子位于哀牢山脉的北麓,海拔2020米。这里年平均气温15℃,山耸立,地势陡峭,林木茂密,物产丰富。这里的彝族自称“纳苏”,属于彝语南部方言区。塔冲村下分4个村民小组,全村现有家庭265户(含五保户5户),总人口901人,其中男性458人,女性443人。全村耕地总面积1204亩,人均约1.4亩。
塔冲村目前正从传统的以自然经济为主向多元化的商业种植经济转变。村民们用种植烟草赚来
的钱挖路、修路,建屋盖房,购买车辆和农业机械,各种车辆纷纷进入寻常百姓家,包括汽车、农用车、拖拉机、面包车、摩托车等。拖拉机因为属于多功能且价格较低,广受欢迎,据统计,拖拉机(包括方向式拖拉机和手扶式拖拉机)的普及率最高,达80%。有的家庭同时拥有拖拉机、汽车、摩托车。
在传统的彝族民间信仰中,以万物有灵观和祖先崇拜为核心,彝人的信仰世界中有祖先神和天神、地神、山神、水神等自然神,但是没有属于行业神和器物神的“车神”。在塔冲村的民间信仰调查中,有一个新的现象发现,就是“车神”及其仪式的出现。
二、车神信仰的形式
车神信仰是传统民间信仰的延续。为满足人们的某些强烈需求,毕摩要创造为社会服务的行为,要表现出某些专门的技能[1]。车神,彝语称为“车赛”,举行车神仪式称为“车赛贷”或“车赛伙”,“车”为汉语借音词,“赛”为彝语,意为神。在采访中,村中的两个毕摩均表示以前没有听说过车神及其仪式,是这些年才有的。他们直言“原来还有车神这么一回事,以前没听说过”,毕摩们似乎不得不跟上和适应局面的发展。毕摩作为彝族民间宗教信仰中的祭司,掌管着信仰和仪式的主持权和解释权,车神仪式经过毕摩之手后,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合法性”。
1.给新车挂红布、撒五谷、献酒、念彝经
塔冲村的部分村民买新车回来之后,有的人家会请毕摩去做法事,一般是给新车挂红布、撒五谷、念彝经。挂红布指将一块长红布拴挂在车头前,表示新车、新生活的到来,体现了车主的良好愿望。撒五谷指在车前或车上由毕摩撒下少量五谷的种子,祈求车主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献酒即端一碗酒在车前,献祭给神灵。念彝经,由毕摩念一段彝语经文,祈求神灵庇佑并祝福车辆和车主出入平安、顺顺利利、拉金载银。这个仪式极大地满足了车主们的心理需求,犹如一个“通过仪式”,刚买回来的新车,在彝人看来仅仅是一堆钢铁组成的器物,在仪式之后,车将或多或少的沾染上某些灵性,受到神祗的暗中庇护。
2.出车时遇到不祥之兆
在外行车时,如果有“大黑蛇”(彝语称为“诗纳”,当地一种体形较大的蛇,长约1~3米)挡道,那么被视为不吉之兆。村民们说,此时不能强行开过将蛇碾死,最好是将车停下,等蛇离开。如果蛇离开时是向高处爬行,则预示着不吉利,必须请苏尼或毕摩查看缘由,然后对症做法来禳解。如果司机感觉遇到了鬼,生理和心理上发生莫名其妙的反常情况,那么可以将一种带刺的植物“阿老塞嘎”(当地汉语称为“黄泡树”)砍来,用力鞭打自己周围,嘴里不停
地念“不要来跟着我,走开!打跑你,踢跑你,将你撵走”之类的话语,即可将不干净的东西驱除。
3.车辆事故的仪式
交通运输工具的出现,给人们带来方便的同时,也带来了不安全因素,车辆及交通事故不可避免地随之出现。在历史上,塔冲村无人因车祸死亡,但是自从车辆进入村民们的日常生活后,村内因车祸死亡的人已有4人,车辆事故十几起。彝人认为,在现实社会的背后存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了神灵、祖灵和鬼怪的世界,这个世界平日与现实社会和谐相处,如果神灵鬼怪们窜来人间作祟,世间就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从个体角度而言,被鬼怪缠身的人就会生病或受灾,司机开车就会不顺利甚至发生车辆事故。当发生车辆事故时,司机就会请毕摩或苏尼到出事地点做法事,进行献祭、招魂、除秽、驱鬼、祈福等仪式来禳灾。如村妇普氏(女,66岁),其4个儿子都买了汽车跑运输,有两个儿子先后在其他乡镇发生翻车事故,两次她都请了毕摩禳灾,带上献祭的酒、鸡等物品,和毕摩一道去出事地点做法事。
三、车神信仰的特点
1.毕摩经文祭祀词的改变
彝族祖先崇拜有一个演变过程,形成前后相继又彼此内容不同的各个层次[2]。毕摩经籍《指路经》显示,当地彝人来自古代的“纳帖”和“谷窝”两个地方,“纳帖”原指古彝人的京城,现指北京,“谷窝”指历史上的祖居地昆明。随着近年“车神”及其仪式的出现,毕摩念诵的经文和唱词都随之改变,以适应民间信仰中的这一需求。做法事溯源时必先从“纳帖”、“谷窝”开始叙事。在车神仪式中,毕摩的经文中加入了车的内容,而且车往往和纳帖、谷窝发生联系。如祭祀词“纳帖密汽车,谷窝密汽车”,意译为:皇城中的汽车,贵族住地的汽车。将现代的汽车和远古祖先发生联系,意在取得祖先神的庇佑。在祈求和祝福语句中也出现了与车相关的内容,如“(开车)出入平安,顺顺利利,金子拉回来,银子拉回来,家产多起来,子孙旺起来。”
2.苏尼和毕摩分工合作,各司其职
车神信仰及其仪式的发生需要车主的请求、毕摩(或苏尼)的响应两个条件。毕摩和苏尼在此信仰仪式中分工合作,各司其职。苏尼只通人鬼,采用神灵附体的通神方式,通过占卜、测算、查知病因死由来发现事件的缘由、因果,如果苏尼认为自己可以禳解,就会自己做法
来驱鬼除秽。如果苏尼认为事件的性质、规模、程度等已经超出了其法力范围,需要求得诸神灵相助,苏尼则会告知车主必须请毕摩来破除、禳解和祈福,之后的仪式,苏尼退出,毕摩进入。所以,在仪式过程中一般有苏尼自看自禳和苏尼看毕摩禳两种主要方式。苏尼和毕摩在彝族传统民间信仰中长期互为补充,彼此共存,两者分别属于民间信仰中的高级和低级形式,塔冲村的车神信仰及其仪式也被整合纳入进了这一信仰结构中。
3.巫术性质以白巫术为主
车神仪式无疑带有很强的巫术彩。从巫术的性质角度来看,巫术可以分为黑巫术和白巫术,黑巫术以嫁祸于别人为目的,白巫术则相反,以驱除妖魔鬼怪帮助人为目的。毕摩是人与神的中介,苏尼是人与鬼的中介。在塔冲村划归为苏尼的四类人中,“草录嫫”(专下毒咒的巫婆)属于黑巫术的代表,她使用模拟巫术或接触巫术专门进行损人、害人、下毒咒甚至致人死于非命的活动。解放后,“草录嫫”这种专害人的巫师已经消失,现在,“草录嫫”已经变为村民们茶余饭后的一种谈资,在村民们的记忆中只留下了这类人的传奇故事,如某某人的祖父是怎么被其咒死的,其巫力是如何的厉害以至于把树都给咒死了。解放前黑巫术的流行与当地彝民的生存环境恶劣、族关系紧张、官民对立、家族恶性竞争等原因有关。解放后,
随着新中国的建立,黑巫术生存的土壤和空间大为减少,致使其消亡。目前,“册乃嫫”、“尼呗嫫”和“载倍戴嫫”这三类人基本上都是以白巫术为主了。在塔冲村的车神及其仪式中所涉及的巫术几乎清一以白巫术为主,这一方面反映了社会的以及民间人际关系的良好状态,同时也说明信众的需求主要是以和谐、健康、平安、致富等良好祈愿为主。
4.神祗的象征与角赋予
塔冲村的“车神”信仰者以司机及其家人为主,是一种新的行业神和器物神,但实际上它基于彝族传统信仰的核心内涵,是既有神灵的重新解释。车神只是一个神祗“职位”,不指哪个具体的、固定的神灵,它随仪式的场合、情景的不同而不同。在溯源和祈福仪式中,毕摩要不停的叙述“纳帖地方的汽车”和“谷窝地方的汽车”,将汽车的渊源追溯到古老的祖界地,现代的车和古老的神灵获得了沟通,祖先神充当了车神。而在深山野岭、弯道陡坡处实施的仪式,毕摩要请树神、山神等神灵来帮忙,此时车神就转换为由山神、树神担当。
结语
车神信仰及其仪式的出现属于原始宗教信仰在新环境中的延续和调适。当发生车辆事故时,“
迷信”和“科学”在信众身上得到了双重体现,两者并不矛盾。发生车辆事故,伤员会及时被送到医院,车辆也会被拖到修理铺去检修,因为司机们知道是车需要修理。这点类似于非洲阿赞德人,阿赞德人用巫术来解释不幸的事件,可以区别自然的作用和巫术的作用,社会生活中的巫术具有自己的逻辑性,在这种前提下他们的信仰显得具有高度合理性。这种思维模式不是要取代对自然的因果关系的认识,而是要解释事件的过程与个人生命历程的偶然交汇[3]。
马林诺夫斯基认为,文化必须满足社会及其成员在文化及心理上的需求,宗教仪式对社会有一定的功用,对个体来说,巫术可以帮助个人摆脱在各种重要活动中或关键时刻出现的困境[4]。在塔冲村车神信仰及其仪式中有一个特点:以营利为目的的运输车及其车主占多数,约占2/3。这反映了传统小农经济社会中的彝族农民在进入现代市场经济时对市场波动和未知因素产生了一定的恐惧,从而需要寻求精神层面的支持和安慰,传统的宗教信仰可以适时慰藉村民们的这种心态。彝族的原始宗教信仰在彝区尚有其存在的肥沃土壤,在社会发展中将具有长期性和复杂性。
参考文献:
[1]孟慧英.彝族毕摩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71.
[2]张仲仁.彝族宗教与信仰[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33.
[3][英]E.E.埃文思-普里查德.阿赞德人的巫术、神谕和魔法[M].覃俐俐,译,2006:97.
[4][英]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M].费孝通,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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