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大观
诗意流淌——浅析李沧东电影《诗》的象征意义
薛扉页
( 四川电影电视学院 管理系,四川,成都 611331)
摘要:韩国著名电影人李沧东自编自导的电影《诗》于2010年获得第63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奖,李沧东导演的电影始终充满了象征和隐喻。本文旨在对电影《诗》中具有代表性的象征意象加以分析,探寻影片中所蕴含的导演的哲学思考。
关键词:《诗》;象征;海德格尔
“因为我的电影中经常有象征和隐喻,所以老有人说我的电影不像电影而更像文学。但什么样的电影才像电影,我觉得这是个需要探讨的问题。我认为,那种认为电影不需要象征或隐喻的观点会导致电影失去应有的力量。须知象征并不是文学独有的特点。电影跟文学不一样,将观念的东西视觉化,或者加以说明。但如同我们人生的每个部分有着我们认识不到的意义一样,电影也是如此,因此也需要象征或隐喻。”诚如李沧东所言,《诗》和他此前的几部电影《绿鱼》《薄荷糖》《绿洲》《密阳》一样,充满了象征和隐喻。中国传媒大学周月亮教授也认为:“所谓暗示永远是电影的第一法则就是在揭示象征思维是电影的第一思维
”。
电影《诗》包含两条故事线:1.年逾六十的杨美子靠低保和做护工抚养外孙,她被诊断出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正在逐渐遗忘一个个熟悉的词汇,为了一圆幼时的诗人梦,美子报名参加了诗歌培训班,开始重新观察世界、寻灵感、记录心得,写出了第一首诗。2.美子外孙就读的中学里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跳河自杀了,原因是不堪忍受六个男同学(其中就有美子的外孙)长期的性侵犯,六人的家长为了让自己的孩子逃脱刑罚,多次协商赔偿事宜,最终与受害者的母亲达成了调解协议。
以下将分析电影《诗》中颇具代表性的象征意象,从而探究电影中所体现的导演的哲学思考。
一、诗歌培训班上的讨论——分享“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这一讨论在影片中分为两段,第一段讨论中,三个学员分享了“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1.一个年轻女子常常教自己的奶奶唱歌的时刻。2.一个高龄产妇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刻。3.一个中年男人从住了20年的地下室搬到了物美价廉的公寓居住的时刻。
第二段讨论中,学员们继续分享“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1.一个身患重病的中年女人很喜欢春天时节天主教堂前院的大树枝头新冒的绿芽——“看上去很悲凉,因为它们太美了,很想用手触摸它们。”2.一个中年女人与男同事的婚外恋情——“我感觉我在恋爱中,这太美了,也太痛苦了,痛苦是因为这爱情
是错误的,他跟我一样已经结婚了。……想忘却忘不了,又哭又笑,这种折磨快让我死了,折磨本身也是美丽的。”3.主人公美子的讲述:“很小的时候,可能是第一件记得的事,妈妈生病了,照顾我,一天午后她给我穿上漂亮的裙子……说‘美子,快来,快来。’尽管我很小,我知道我是爱我的,她告诉我去她那里,我好高兴。我真的很漂亮,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如果说第一段讨论的内容以温馨的亲情和物质的满足作为幸福的象征,那么第二断讨论的内容则体现出导演对“美”的哲学思考,庞德在长诗《体·赛尔温·莫伯利》
[1]
中这样说:
这个时代需要一个形象,来表现它加速变化的怪相,
需要的是适合于现代的舞台,而不是雅典式的优美模样。
并说:
想保持旧意义上的“崇高”,这从开始就是个错误。
所谓“旧意义上的‘崇高’”, 即指那种经过净化的优美,一种绝对的美。然而,在象征主义诗人看来“绝对的美是不存在的,它只是一种抽象。 ”(波德莱尔)同样,绝对的丑也不存在。美在丑之中,丑和美的交织成为了最高的审美真实。把丑恶的现实内容包含在艺术美之中才是李沧东对美的真正理解。这种美不是纯粹的绝对的优美,不是那种单纯给人以安逸舒适的微风拂面般的美,内含了丑的美增加了它的真实性程度,能给人以刺激和震动。正如李沧东所言:“生活本来就是有些残酷的。我作品中的主人公都很痛苦,经历过一些很惨的事情,但我拍电影不是为了故意渲染这种残酷,而是想要寻一种“美”,而这种“美”,或者“阳光”,是需要一个反差的。就像我们有黑暗,才有光明;有丑陋,才有美丽。这些东西都不会独立存在,需要反差才有美感。你也许会认为,我是在展现苦痛、残酷的人生,其实,我是在通过这种残酷的表现,来凸显人生的希望。”
二、杨美子创作诗的过程——重新观察世界,记录心得体悟
培训课上,老师教导学员: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诗,只不过大家把它给囚禁起来了,要试着把它释放出来……灵感是不会自己出现的,得去祈求才行,它是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的,而需要自己去,到处,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就在我们的周围,并不遥远。于是,美子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仰头静静观察大树,邻居老婆婆经过,询问她在干什么,美子说是“为了感受它,了解它的想法,听它跟我说了些什么。”老婆婆不解地走开了。当美子与家长们第一次见面协商时,得知噩耗,她突然走出餐厅,开始观察起花园中的鲜花,她告诉那位经营着歌厅的家长,鸡冠花鲜红如血,其花语是“盾”,意味着保护。借此
反衬出如花般的少女的死亡和庇护的缺失。当美子坐在足球场边的树下看着那些过女孩的少年们踢球时,忽然听见鸟鸣声,便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写下:“鸟儿的歌声,
作者简介:薛扉页(1981-),女,四川成都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文化创意产业、影视文化。
它为什么要歌唱呢”。 当美子乘大巴从医院返回家乡时,看着车窗外的河流,写下了“时光流逝,花草枯萎”。 当美子在家长们的怂恿下去少女乡下的家想与其母协商,沿途被风景吸引,写下了“杏子把自己扔到了地上,它跌得粉身碎骨,只为来生。”她见到了少女的母亲,却于有意无意之间没有告知母亲自己的身份,只是与之聊天,谈论收成,告诉她“掉下的杏子充满了期待,他们落在地上,被碾压被践踏,只是在为来生做准备。”
导演借美子的观察视角表现出对自然和生命的尊重与热爱,这正是海德格尔所说的“自由”,即最本原的“命运”作为一种关系性的“中间”,意味着被送入其间的各位(天、地、人、神、世界、语言、时间与物)既彼此依存(他所谓的“亲密”或“近”)又彼此独立(他所谓的“差异”或“远”)。这是一种天、地、人、神、世界、语言、时间与物都被送入其中的命运性处境,在此处境中,没有哪一位是中心、主宰和绝对者,每一位都是在与他者的相互占用、相互帮助中生成为自己的,与此同时,每一位又是相互独立且不可剥夺的,因为只有在此前提下彼此的依存才不是征服与屈从,才不是虚假的。人对命运的响应和
顺应就是“让自由”和“让是”,而不是强制他者(包括自己)成为我所希望、所构想、所支配的存在。如此才是他所谓的伟大的“艺术”和本原性的“真”之事件;与之相反,现代科学和技术则背离了命运之自由,将命运之自由扭曲为人支配一切、统治一切的“主体自由”和技术主宰一切的“Gestell之自由”。自由变成了普遍强制,这便是现代世界呈现的命运,一种隐瞒了真正的命运的命运。
三、电子媒介充斥的消费社会——外孙的迷失与冷漠
海德格尔早已预见了图像时代的来临,提醒人们警惕现代技术的奴役。如今,这个电子媒体充斥的时代却隐隐显露出“娱乐至死”的狰狞。影片中,孙子和外婆之间除了吃饭和必要的说话,几乎没有交流,孙子在家除了玩电脑就是看电视,或者听摇滚乐,得知少女的死讯后,他没有流露出一丝愧疚,一样去游戏厅打游戏,比起他外婆因病的健忘,他似乎更加容易“忘记”。美子趁孙子外出时走入孙子的房间,不小心碰到了处于待机状态的电脑的键盘,电脑开始播放摇滚乐,屏幕上是激光闪烁的画面,美子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拍打着键盘,最终只得拔掉插头切断电源。在年轻人对网络媒体的依赖与老年人对网络媒体的反感之间,业已形成巨大的鸿沟。
四、结论
电影《诗》的名字似乎在暗示,李沧东和他的电影多么不合时宜,竟然试图反抗整个社会潮流。然而,《诗》公映后,媒体一片赞誉,美国记者约翰·迈克尔看完该片写道:“对很多作者型导演来说,放弃控
制观众无疑是一场噩梦,但这又是必要的牺牲,尤其对那些试图追求微妙、低调、朴素叙述风格的导演来说。韩国导演李沧东在这两者间到了最佳平衡点,拍出了《诗》。他给那些所谓的艺术电影中过火的表演、莫名的脆弱开了一剂戒毒良药;同时,他又熟练地避免向商业片流俗,进一步提升了叙述的节制和内敛。”
在一次记者专访中,当被问到“你是不是借诗歌来表达与其把诗歌当做反抗的武器,不如在诗中逃避现实?”时,李沧东是这样回答的:“当然诗歌可以用来遗忘现实,正如同片中的主人公在看到街边的花朵时会忘记这样不太美好的事,但是我还想表达的是,诗歌就是生活本身。事物本身蕴藏着不可见的力量。”
汽车影视这个回答正是对海德格尔思想的一次绝美的应和,海德格尔在多篇文章中都谈到过荷尔德林的一句诗“……功业累累,但,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海氏认为这首诗说的是:人凭自己的辛劳获得了累累成就,这些成就对人的生存来说是重要的,但人生存的基础从根本上看不是这些东西而是“诗”。只不过,这里的“诗”绝不是一个文化品种,而是一种聆听命运之声、响应命运之声,从而使人生存在命运中的方式。
李沧东曾说:“这是诗歌濒临死亡的时代。当别人宣布,诗歌即将灭亡,多少会让人失落、惆怅。不管怎样,总有人明知道诗歌的前景黯淡,还在坚持写诗、读诗,这意味着什么?我想把这个问题抛给大家。”
海德格尔早已对此做出了回应,以海德格尔之见,现代世界的根本危机不是别的什么,而是现代人远离了自己诗意的生存根基,悬于无底的深渊之中而不自知。更明确地说,现代人不再以诗意的方式聆听命运的声音,不再响应命运的召唤而进入与天地神的亲密关联之中。现代人正走在远离人的命运的途中,如此之“远离”被海德格尔看成“离家”。在海德格尔看来,解救这种现代危机的根本方法不是寻什么控制技术的方法,而是“归家”,即回归到命运所分派给人的“世界家园”中去。作为开辟道路的道路,诗将人引到与天地神相关的近处和地方,那近处与地方就是本真的世界,就是人的家。影片的结尾,美子在外孙被警察带走之后,终于写出了自己的第一首诗《致阿格尼丝》(“阿格尼丝”是影片中自杀少女的教名),这首诗似乎为美子的心灵赎罪到了归家之路:
参考文献:
[1]莫自佳,余虹.欧美象征主义的美学主张与诗艺[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86(1).
[2]余虹.《艺术与归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8(1).
你那边怎么样?
有多孤独?
夕阳依然艳红吗?
小鸟依然在通往森林的幽径上歌唱吗?
你能收到我不敢寄出的信吗?
我能传达我不敢坦白的话吗?
时间会消逝吗?
玫瑰会凋零吗?
现在是告别的时候了
像来去无踪的风
像影子
未能赴约的约会
一直是秘密的爱
我那疲倦的脚踝
飘进嘴里的草叶子
一直跟随着我的小脚印
现在是告别的时候了
随着夜幕低垂
蜡烛重新点上了吗?
我在此祈祷
祈祷没有人会再流泪
我是那么诚恳地爱着
希望你能知道
夏天的一个炎热午后
在漫长的等待中
像爸爸的脸庞似的古径
甚至是一朵含羞转头的孤独野花
我都如此深爱着
但听到你的圣歌
我的心是多么激动
我祝福你
穿越黑河前
我用灵魂最后一次呼吸
我开始做梦了
在一个阳光清澈的早晨
我再次醒来
睡眼迷蒙
看见你
站在我身边
《致阿格尼丝》
——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