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桢先生履历
黄卓
吴国桢,湖北省建始县人,生于19031021日(农历九月初二日),198466日去世,享年81岁。父吴经明,母朱芷英,妻黄卓,长女吴修蓉,婿俞益元,次女吴修惠,婿厉鼎毅,长子吴修广,媳Kathy Catherine(凯瑟琳·约翰逊),次子吴修潢,未婚,外孙俞怡、俞慧、厉琼、厉玳,兄吴国柄。
国桢,年三岁入建始县凉水埠私熟就读,性聪敏,《三字经》能横流倒背,族人皆称之为“神童”。五岁随父母入京,就读于府学胡同小学。十岁时,天津南开中学成立,他即考入南开,乃南开中学最小之学生,很用功读书,甚得南开校长张伯苓先生之欢心,晚上张先生还亲自替他盖被。在南开就读时,得识周恩来先生,成为好友,并结拜兄弟。周亡后,国桢甚为哀痛,同时,长婿由中国带来周恩来与吴国桢结拜兄弟时之照片,国桢心中有感,作此:
          七十年事,今又目睹。
          约为兄弟,后来异主。
          龙腾虎变,风风雨雨。
          趋途虽殊,旨同匡辅。
          我志未酬,君化洒土。
          人生无常,泪断沙埔。
                  国桢题于1982年冬
南开后,即考入清华学堂——乃早年之清华大学,1921年毕业时,年17岁,蒙保送美国留学,入美国中部爱荷华州之格林内耳大学,两年得经济学士学位。毕业考试所有之分数都是A,只有市政一门得B+,因教此课之教授说:“你都是A我则只给你B+。”可笑者,是国桢回国后,所做的事多半是与市政有关之事。他常对我说起此事,引以为乐。毕业后,去美国东部普林斯顿大学院研究科,1926年得政治系哲学博士学位,时年23岁。在普林斯顿大学时,并获得金钥匙奖,此乃一非常光荣之事,非品学兼优者不能得也。在校时,他并代表全校出席全美国网球比赛,因他是该校之冠军,可惜未在全美取胜。美国东部物价高过美国中部,留学官费,每月80美金,不够用,他又不愿向家中要钱,所以到月底只好吃饼干饱腹。一年
后,得学校优秀成绩奖学金,每年奖美金1200元,始乃够用,并得丰裕,他时时资助清华同学。得博士学位后,立即回国,任教于上海国立政治大学。不到半年,蒋介石先生北伐,他即参加北伐,1927年任职于国民政府外交部特派江苏交涉员公署(特派员郭泰祺)秘书兼交际科科长。后李宗仁先生委国桢任汉口烟酒事务局局长。当时我国政府怕办洋务,外国人所属之俱乐部与其他机关烟酒都不付税,国桢则不以为然,传令洋人必须照章纳税,若不付税,则扣留所有烟酒,并罚以重金。如此司法,轰动一时,因洋人从来什么税都不付的。那时住汉口各领事馆领事等,都觉得国桢年少敢为,很敬重他、佩服他。此乃日后他一生受各国友好人士敬重与佩服之根源,时年方25岁,在任九个月,成绩优良,收税比前任多三倍。此亦是他累在湖北汉口任职之起源。后刘文岛任汉口市长时,国侦被任命为土地局长,未几即任财政局长。1931年春,与我结婚(当时我父为汉阳钢铁厂厂长)。未久,湖北省政府主席何成浚委国桢为湖北省政府委员兼财政厅长。1932年,蒋介石先生委国桢为其私人秘书,掌管文书。蒋觉得洋学生有如此深厚之中文根底,实为难得(此乃我们老太爷教导之功,天天要读古书与作文),很赏识国桢,此乃国桢与蒋氏关系之起源。因他在烟酒事务局收税成绩好,故何处财务有困难,都要他去办理。因此时而财政局、时而财政厅长。当宋子文任财政部长时,宋要国桢到江西整理榷运局~乃盐务收税之机关。宋与蒋相商,要国桢帮忙,蒋
知国桢非秘书人才,则许可他去榷运局。他去江西榷运局三个月,我们居的衙门(那时此局局长都在衙门内住),乃彭玉麟之故居,有亭台楼阁,又有很大的池塘,非常幽雅,并传说有狐仙。限于篇幅,不能详述。他建议宋子文取消此局,老百姓可免去一道税,因已有盐务稽查处,即可办理一切。当我们离开南昌时,老百姓放鞭炮欢送我们。在南昌时,修蓉只有三个月,老太太与我们同去南昌,故帮我们很大的忙。1933年,蒋委国桢为湖北省政府委员兼汉口市市长,第二年生修惠。我们二女二子皆生在汉口,我们结婚也在汉口,故国桢常说:汉口是他幸福之源地,结婚于斯,生儿育女于斯。他在汉口做市长,一直到汉口沦陷于日本人,他始随军西迁。他在汉口市长任内,尚有一事可以记载:1934年夏,襄河、汉水、长江水位大涨,洪水为患,有一时期张公堤几乎破裂。若张公堤一破,整个汉口地区将皆被水淹没,汉口80万人民生命财产则不堪设想矣。所以汉口整个市总动员,市府人员,宪兵司令部兵士与汉口市商会整个老百姓,皆出动堆沙包防堤。国桢守坐在堤上,十几天未有回家,食在堤上,睡在堤上。他临走时劝我说,你若听到礼拜堂钟声,你就知道张公堤已破,赶快抱二女儿上楼。他走后,我知道他是告诉我,他要与张公堤共存亡。我那时正怀着修广,我那十几天,时时提心吊胆,不知是如何过的。现在写到此,犹有余惊。国桢任市长时,宪兵司令是叶蓬,此人好大喜功,自以为掌有兵权,应比文人高一等,抗日时投降了日
本,做了汉奸,任汪伪政府要职,可能是军政部长,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军打回南京,他就被毙了。国桢人缘很好,新闻记者去堤上采访新闻,他无论如何疲劳,总是笑脸相迎,有说有笑,视之如朋友。故报上也时有报道他如何日夜守在堤上等等。叶蓬看见大怒,他说,怎么没有提到他与他的士兵。他根本从不去堤上,若去也只是像阅兵一样,看一下就走了,都是他手下的金参谋长代劳,因记者没有见到他,当然在报上就没有提他。他气冲冲去堤上对国桢说,他要将他的兵全部撤退,让他们去守,去堆沙包好了。当时国桢急了,因他的兵总有上万人(到底有多少我记不清楚了),若一旦撤走,堆沙包少了这么多人,势必有堤破人亡的危险。国桢怎样求他、劝他,他都不肯,仍气冲冲地说:“非撤不可!”国桢当时还下跪在他面前说,我代表汉口老百姓,求你不要撤兵,并对他磕了三个头,他还是不肯。实在没有办法,国桢才电话告知武汉行营张学良副总司令,请他派兵来替代,张马上答应,并即派兵来接防,方始度过此难关,保住了汉口80万人民的生命与财产。
在武汉沦陷前,国桢的父母早已回恩施,老太爷在恩施当中学校长。时局吃紧了,为免国桢有家室之累,我带着四个儿女(时修潢只有6个月)随我娘家父母弟妹去云南昆明避难。汉口失守前夕,国桢才由陆路经宜昌等处转赴建始,拜见祖老太爷与老太爷、老太太,然后赴重庆参见蒋委员长,请假赴昆明探视我们。在昆明未到一月,蒋来电嘱即赴重庆,并委国桢
为国防最高委员会政务处处长。国防最高委员会乃抗战时新成立之机构,蒋自任委员长,张任秘书长,国桢在职9个月。
1939年的“五三”、“五四”,重庆首次被日本飞机大轰炸,死伤不可计数。那时蒋就想将重庆改为特别市。是年125日蒋委国桢为重庆市长,从事管理民防、修地下室、防空洞,都在他任内。日本飞机每逢月圆之时必来轰炸,重庆当时作有准备,在重庆的人基本上不需要都疏散回乡,必须留在重庆市内者也有防空洞,只要警报一响,红球一挂,大体可做到井井有条地各到各的地下室,所以以后日机轰炸,重庆死伤居民越来越少,只是炸毁了许多房屋。那时国桢让我将四个儿女迁居汪山,我与国桢则同守在重庆。每逢炸后,警报尚未解除,他即出外四处视察。有一次,日机去而复返,投弹一个,炸毁了汽车,国桢几乎被炸,真是万分危险。每逢轰炸,我总是提心吊胆,所以得了胃溃疡,直到现在尚未痊愈。国桢在任三年后,即被调外交部任次长,代理部务。当时宋子文任外交部长,经常居住美国华盛顿,以便与美国政府时时接头,因美国乃盟邦也。他必须有外交部长名义,因他不愿在外交宴会上坐在胡适之下,那时胡适是中国驻美大使。国桢在外交部当次长,代理部务三年,宋经常在美,外交部实权皆在国桢手上。那时因中美为盟邦,许多机密大事必须马上决定,所以他必须马上禀告蒋氏,或通过电话请示。那时能直接与蒋氏通电话者,也只有孔宋而已,国桢破
了这个例。所以国桢与蒋委员长几乎每天必见,有时一日数次,因此,蒋氏更知国桢办事之能力与为人矣。
抗战胜利后,国桢被调任宣传部长,为时不久,即调上海特别市任市长。当时正值中国动荡之时,上海是全国经济重心,国桢在任三年有余,这期间工潮、学潮、金元券、抢购等不断发生。由法币改金元券,国桢三上南京禀告总统,告知由法币改金元券,若国库无若干之准备金,则此事非常危险,并说若必要改革,上海市府不愿过问,可由中央派员直接管理。果不出国桢所料,金元券百病丛生,并在此时与蒋经国发生磨擦。在上海时,有一次发生学潮,国桢亲去同济大学,想劝学生不要罢课闹事,结果,他还未开口,学生就一轰而来,把他打倒于地。当时警察就要开,他马上大声叫喊:“不许开!”他的眼镜也打破了,帽子也踏坏了,烟斗也打断了,他腰与背部被打伤,直到他去世前,腰还时时发痛。学生看他说不许开,宁可自己挨打,所以大家不闹了。若警察果真开了,那后果如何,真不堪设想,因为此事,上海老百姓都非常感动,精益眼镜公司送来眼镜一付,送的烟斗与帽子、食物与书信,不计其数,可见上海老百姓之关心,国桢甚为感动。
国桢在上海任职三年余,事情太多,我不能一一详述。随着时事的变化,国桢恶性疟病复发,
加之我又患病半年有余,故辞职去台湾养病。到了台湾,休息一个多月,周游了全岛,此乃其做事后的真正休息,但疟疾仍时时发作。到了台中,有一台湾友人告知一台湾土方:即用“班猫”(“班猫”乃中国药名,像一个虫似的),贴在手腕上即可愈,国桢试之即愈。中国草药,真有意想不到的功力,可惜都失传了。蒋先生来台后,那时蒋没有名义,因他已下野,李宗仁代任总统,但蒋仍要国桢天天去草山公馆,也无所谓办公,同时还有王世杰等,有公则办公,无公则谈天说地,倒也清闲有趣。在那几个月内,国桢陪同蒋先生去南韩和菲律宾各一次。
后来李宗仁下台,蒋复任总统,他即命国桢为台湾省主席(其中曲折甚多,不容详述)。在台湾又主政三年,不少事他还是大刀阔斧地在干,得罪了许多人,并争取了美援。他与老百姓共甘苦,他时常对部下演讲说:眼睛要往下看,不可只往上看,要实施民主。经国那时掌管特务,他以特务手段,不问是非乱抓人。经国抓人,国桢放人,一抓一放,闹得不可开交,加之蒋又要扶植他儿子做继承人,此时国桢颇受台湾老百姓爱戴和国际友人之尊重。蒋介石为扶植经国,就很想要国桢与经国合作,故派他亲信来对国桢说,若能与经国合作,马上派国桢当行政院长。国桢知道经国为人,一个是受苏联教育,一个是受美国教育,二人怎能合作?加之又有上海金元券之经验,故确难共事。国桢即婉辞台湾省主席。蒋的意思:合
作则重用,不能合作即去之。我们在1953年的复活节,几乎遇难。那时国桢与我相商,认定我们非走不可,否则将有被暗杀的危险。蒋那时口口声声说,决不传子,当时所有报纸都有报道,以后事实亦证明他说的话是假的,这也不用我多说了。
在我们离台前,我们的三个儿女已在美国求学,只有幼子修潢,年仅14岁,尚在台湾求学。我们请示普通护照,但外交部说,上面关照,只准我与国桢同行。我们无法,于19535月离台赴美。我们到美后,几经交涉,修潢护照一事皆不获准,他们想扣修潢为人质。最后几经波折,始于1954年,修潢才来美国与我们团聚。
国桢到美后,赴各处演讲,以为生计。在美演讲为一高尚职业,许多美国议员都兼此业。30余年前,国桢演讲一次可得酬金几百美金至一千美金,他又替报纸写文章,又写书,我则开画展卖画,笔耕舌耘,方把四个儿女教育成人。修广、修潢皆得博士学位,修蓉、修惠都大学毕业,得学士学位,我二婿一媳皆有博士学位。我与国桢皆忠诚之基督教徒,因有坚强信仰,知道照中国传统之旧有道德,本着良心去做,天必佑之。我们就这样得到无数的安慰与鼓励。
到美后,他起初尚到处演讲,替台湾说话,因家丑不愿外扬嘛!后来台湾又诬说,国桢贪污。
这样国桢就非常要替自己辩护不可了,这才与台湾正式决裂。其详情请看马儿著《吴国桢事件》一书。
1961年,我动大手术一次,久未能复原,身体甚弱,后来又患耳疾,累医不愈,经常耳痛头晕。那时我们住芝加哥郊外,天气严寒。芝城素有风城之称,风甚大。医生告知,应易地疗养,南部天气暖和,应搬去南部为宜,故我们搬去乔治州塞凡娜城居住。塞城东南面临大西洋,为美国有名之古城,南国风光,非常美丽,有很多美国古迹,但最重要的是像我们家乡福建厦门的气候。厦门东南面临太平洋,天气与塞城很相似。这里有很多茶花、天竹、杜鹃、桂花、栀子花,这都是中国所有之花。我与国桢看了非常欢喜,国桢并在当地一所州立大学任正教授。当1960年时,正是美国年轻人教育风气一大转变之时,国桢在课余演讲,告知他们:现在年轻人、酗酒,是道德堕落的表现,是非常可怕的,并会因此断送自己的一生;还告知他们,中国旧有道德家庭观念,孔子学说要孝敬父母等。并请他们来我家茶会,最有问题的青年学生,国桢则亲自和言悦,善意劝导,很多学生都因此走上正轨。所以,很多学生家长对国桢是非常感激的,尤其对他学问道德极为钦佩。他对他的学生感情非常融洽,视之如子侄。这方面的情况,在他去世之时,美国各报都有评论。按当时乔治州立大学的规定,教授满67岁应退休,国桢在届满此限时,本校学生与家长向州政府请愿,于是
州政府又容许国桢再教三年。此三年,国桢的薪金皆为当地人士捐助。国桢70岁退休,此乃乔治州从来未有之事。
国桢虽身在美国,而心则在中国,他每天必看中文报,并详细阅读,要紧的消息必剪下来,贴在一个本子上,国桢除教书写作外,几乎每天都要读《资治通鉴》,并且圈点;每天还朗读唐诗三百首和朗读英文名人佳作。他说这样可以陶冶性情。我写到此,尚能想到他读书的情形,历历在目。他一生好读书,时时手不离卷,就是他执政时,也是如此,天天练字,写得一手好“王”字。我有很多画都是他题的词。有一天,他看报,得知去世,由先生领导,他更是留心国事,以后他见到邓先生的安邦定国之方针,他极为钦佩,并对我说,此乃扭转乾坤之人也。可惜,天不假年,未得与邓一见。
国桢退休后,当地人士对我们都很好,并有许多中国人士居住在塞城,我们感情都非常融洽,有如一家人一样。这样我们就定居在乔治州塞凡娜城。
国桢与我们永别了,我写此文,以表哀思!
我写此文是在伟斯康幸州,这是因我的小儿修潢在此地一所大学任电工正教授,就近便于照顾。
(作者黄卓女士系吴国桢先生的夫人,祖籍福建省。此文是黄卓女士作于198786日,从美国伟斯康幸州寄给其堂弟吴国宪先生的,本文由吴国宪先生提供。)
吴国桢先生最后一次回乡探亲
吴玉成
  193810月汉口失守后,吴国桢先生由于思乡心切,事先安排妻室儿女到云南省昆明市避难,为了轻装简行,他独自返乡探望八十高龄的祖父祖母和年逾花甲的父母双亲。
汽车被水淹  吴国桢先生回乡探亲时,我母亲亲眼见过,还为吴国桢先生做过饭,因此,一提起吴国桢先生,我母亲就向乡邻好友谈及吴国桢回乡探亲的情景。
  我母亲做得一手好茶饭,被六老太爷~吴光吉请去做饭。六老太爷是吴国桢的六爷,在落水洞街上设铺做生意,他得知侄孙返乡探亲,真是喜出望外,忙得不亦乐乎!我母亲见六老太爷一家忙得不可开交,一打听,才知道吴国桢先生要回老家探亲了。
  吴国桢先生回老家探亲这天,知情乡邻早站在“福寿桥”头迎接,六老太爷见经明大哥领着儿
子刚下虎进垭石梯,仅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国桢来了!”站在桥头的人们都把目光投向这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身上。吴国桢身穿咖啡西服,头戴深灰博士帽,比其父吴经明高出一头,看上去方圆的脸上露出红光,他面带微笑,文质彬彬,拱手作揖向乡亲们问好。吴经明领着儿子吴国桢站在六老太爷面前,先是一个作揖,称“六叔万福!”然后叫吴国桢称“六爷,快行礼!”吴国桢旋即下跪说:“孙,国桢叩拜六爷安康!”六老太爷连忙扶起吴国桢,爷孙俩边走边谈。吴国桢在亭屋坐定后,首先问:“六爷的生意兴隆吧!”六爷答:“过得去!”吴国桢先生又问:“乡里农民的收成还好吧?吃不吃得饱饭?”六老太爷都一一回了话。然后,他问我母亲:“你家中的生活怎样?”我母亲回答:“日子过得不舒心。”吴国桢说:“现在国家有难,老百姓要跟着吃苦呵!”他讲得很重意,老百姓感到实在。晚饭后,吴国桢先生即要回凉水埠探望高龄的祖父母。临别六老太爷时,吴国桢先生对六老太爷又一个叩首,慢慢退出大门,方才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