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20106月这场洪水
作者:邱榕木
来源:《福建文学》2010年第10
        又是南平,时隔两年后的6,老天爷好像故意在作弄,连续的几场暴雨,把福建北部以南平为主的大片区域沦为汪洋。波涛汹涌的洪流,把房舍毁成断壁残垣,把良田冲成瘠土荒滩,把街区变成污泥浊水,给南平酿成又一场空前水患。我们精心护养的高速公路也不例外,烂泥横流,乱石飞落,坍塌沉陷,危机四伏,数不尽的毁情,诉不尽的损失。南平,南平,真是难平呀。
        18日中午,作为分管领导,只好责无旁贷地再一次前往灾区,看望我们的高速公路职工并与他们共同抢险保畅通。而我这篇文章的主人翁也许还是离不开前年那篇《2008年初那场冰雪》里的他们,因为,抗洪抢险同样是他们的崇高职责,这就是省养护公司和南平管理分公司那些可亲可爱的职工们。
        黑云像要浸染山河样四周包裹,暴雨像要吞噬大地般从天狂注。我的车在狂雨中缓缓向南平进发,粗大的雨点打在车窗,劈劈啪啪,像快被击碎似的,车速不能快,车距不能近,终于风雨兼程到达高速公路南平境内。从高速公路上瞭望闽江上游,水已经涨得很高了,把两岸地势较低的房
屋淹没了一层以上,大有水漫金山之势。浑浊的洪水夹带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向东咆哮而去,那种流速,那种水势,真不知下游地区还将如何遭殃,而往日讨人喜欢的数百里闽江水,那种温顺、柔和的性格及那种碧绿、清澈的容颜,此时,已没了影踪,反之,让人望水生畏,不寒而栗。
        到了高速公路南平南出口,整个广场已经挤满了车,据了解才知,出口通往市区的江滨大道也已积水无法通行。幸好我们南平公司就在出口旁,于是顺利地住进公司供职工休息的房间。整整半月有余,我的简易房间成了省高速公路建设总指挥部副总指挥的临时住所及指挥室。
        处于此等严重灾情,高速公路也多处被塌方的泥石阻挡而中断通行,停留在途中的汽车在等待,出发的救灾物资滞留在半路,增援的抢险部队在后面,还有党和政府对人民众的关心难以及时转达……此刻,谁还能或者说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有暇偷闲?我们的职工们也深深认识到这一点,正在夜以继日,奋不顾身地拼命抢通,他们此时此刻最朴素的信念是一个,他们比谁都懂得这个时候只要高速公路会通,那么就能一通百通。我也顾不得休息了,简单听取了南平公司领导关于目前水毁损失及交通阻塞情况汇报后,心急如焚地带上同行的养护处副处长陈冬青及南平公司张中光董事长等,立即上路察看水毁情况和看望抢险第一线职工,然而因为多处塌方阻断,无法通过,只能看到几处而返回。
        晚饭后,,已经发黑了;,时停时下;,仍然滞留在路上。我们披着夜,冒着夜雨,又第二次上路了。在看完几处较大的塌方点后,我赶到了位于福银线南平境内的跃村隧道口,那时,已是18日当晚的午夜时分。
        未到隧道口,远远就看见一橘红的人影在昏暗的路上晃动着,到眼前才看清是延平养护站的几位职工在清理路面泥土和完成开通前的最后一道冲洗路面工序。我赶忙跳下车,首先察看了隧道口上下左右的毁情,然后走到他们面前,代表省公司最高层领导向眼前这几位已被汗水和雨水浸泡于一身,略显疲惫的最基层养护职工握手致意,表示感激。我首先走到一个矮个子职工跟前与他握手问候,在旁的张董向我介绍说,“他叫郭明和,很不错。而后,我又与一位戴手套的职工握手致谢。由于急需于抢通后开放通行,解除沿途滞留堵塞的车流,来不及与每位职工握手,也没看清楚另外几位职工的面容,只好请职工们收拾好工具上车,跟我们一起回家。这时,我看看车上的时钟,正好指着19日的凌晨1点。
        凌晨的夜,很黑,很深。黑夜中,一辆辆被困多时的车子,翻转着兴奋的车轮,鸣响着轻松的笛声,闪烁着谢意的车灯,在我们边上匆匆掠过。我们在带路,带着黑暗中透出的一橘红回家。橘红的车,橘红的人,橘红的心。车装载着收获,人充满着慰藉,心洋溢着喜悦,我也在默默希望,劳累了一天的养护工人该回到妻儿、父母身边了。
        养护职工们回住地去了,颇感欣慰的同时,我也稍觉倦意。回到公司房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满脑是那破损的路,一心是那受阻的车,虽然,迷迷糊糊睡了,但还是睡得不踏实,不深沉,没睡几个小时,就起床了。清早,喝一碗稀饭,披上同样的橘红雨衣,套上雨鞋,我又和几位同事出发看路了。
        在湖尾2号隧道出口与茫荡山隧道间,傍山临水的高高山体,似被撕裂下的一块皮肉皮开肉绽”,和着水、土、石、杂物等形成泥石流直往路上冲泻,覆盖了一大段原本整洁、通畅的高速公路。省养护公司陈赐其总经理已经调来几台大型机械在施工。装载机张着笨拙的大嘴,一吞一吐;挖掘机举着灵巧的手掌,一抓一放,眼前那些昨日还猖獗一时,为非作歹的泥石流,现在机械面前只是烂泥一堆了,任凭铲、挖和废弃。而我们延平养护站的工人,也还是凌晨那帮橘红,也没睡多少时间,早早就起床,一路将机械施工后的现场清理和布控,以最快的时间抢出一条最安全的通道。这时,我站在隧道口,远远望过宽阔湍急的建溪河对岸,那是普通公路205国道,正有一处不太大的塌方,那个地点叫常坑,装载机也正在一边清理,一边让两侧积压的长长车流缓缓通过。天之灾,处处难呀。
        无情的雨还是继续下个不停。南平照样不时传来淹水、损房、毁路及死人的不祥消息,
人们正继续遭受大自然无端的蹂躏和摧残。高速公路上报告的险情一个比一个严重,一处比一处危急,湖尾隧道口、埂埕隧道口,金斗山、建瓯路段、兴田路段,大大小小250多处塌方,一条好端端刚投入使用不久的浦南高速公路,被整得百孔千疮,支离破碎。这老天发狂肆虐起大地和人类来,可真不会心慈手软。
        看完几个工地,天又快黑了,回到公司吃完晚饭,我就没再出去了。而我的同事张中光和陈冬青带着几个人,又去路上了。望望窗外,天还是像黑锅一样,乌云慢悠悠地在夜空游荡,活像幽灵在我们上空晃悠,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似乎闽北大地和生灵又要面临天老爷新一轮的涂炭。
        果真,1030分左右,正在路上的张中光向我报告,有两部养护车途经国道时失去联系,车上共有七位职工可能遭遇泥石流掩埋,情况不明,正在查。犹如晴天霹雳,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呢?到底是真是假,冷静片刻,我立即打电话与高速交警魏建忠支队长了解,他说:原听说一部车被埋,后了解并没有。在这极为惶恐和不安的心态下,能听到一丝丝吉利的消息都是莫大奢望,并乞求其会是真的。然而,在这似真似假的时空里,接连传来趋于噩耗的真实消息。时钟再一次指着深夜的1,张中光和陈冬青回来了,向我汇报了职工被埋的可靠情节,同时,我又从精神几近崩溃、声音几乎嘶哑的养护公司董事长钟发林处得以证实。一切吉利的消
息已被颠覆,一切生还的祈望已渐趋零,事关重大,事不宜迟,当即向各级领导汇报。瞬间,随着一组组电波的交织和传递,南平,又一次成为人们牵挂的焦点,尤其是交通人的心。
        ,黑得看不清周围,滔滔的建溪河岸上,只能隐约地看见离岸很近的湍急河水和离路很高的陡峭山体,这里正是当天上午隔岸远望的国道常坑路段,即养护车被泥石流冲击的现场。几部车灯照耀下的一人和几台机械,正在养护公司董事长钟发林和总经理陈赐其的指挥下,向着一大堆吞没他们部属的泥石流,发起嫉恶如仇的讨伐和摧枯拉朽的铲除,然而,我们也清楚,这也是一次明知冒极大危险的壮举,一场不知有否效果的施救,一个颇让亲属慰藉的行动。
        施救现场,车灯后的灰暗光线中,我突然眼睛一亮,在人中见到了一位穿橘红衣服的矮个工人,他是昨晚我凌晨1点在跃村隧道口第一个握手的郭明和,他悲痛地告诉我说:“邱总,你昨晚见到的那些人,就剩我一个了,我很难过。,我不由心头一震,猛然走向前抱住他,强忍酸楚地对他说:“祝福你,小郭。原来,这七位职工中有五位正是昨晚我带着回家的那小组职工。事实竟如此残酷和突然,我与他们从凌晨1时至出事的10,仅仅9个小时,一份高速公路养护事业的情缘,一场高速公路抢险救灾的机遇,让我与他们仅仅见面,不能相识,更无熟悉,难道与这帮好职工,好兄弟,就此匆匆断绝,阴阳相隔?
       
        人们,默默无语,静静地期待,期待幸运的到来;车灯,束束光亮,灼灼地照耀,照耀生命的奇迹;机子,轰轰呼唤,苦苦地寻,寻生灵的希望。此时此刻,我们多么幻想七位职工不在这土堆里,还从别处打来电话报平安;我们又多么祈望七位职工在里面,而且还能笑傲世界。可是,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心灵煎熬,我们的幻想和祈望都破灭了,七位职工既没传来音讯也不在泥堆里,诚然,利用各种风险评估和断定,七位职工连人带车已被凶猛的泥石流卷入建溪河,汽车被水淹这条曾被闽北人们宣称的母亲河。
        千古罪人般的常坑泥石流,埋掉了七条鲜活的生命;洪水猛兽般的建溪河,吞噬了七个搏动的生灵。这是我省高速公路有史以来一场最为惊天动地的人员浩劫。高速公路失去了七位日日夜夜钟爱它的守护神,公司同事失去了朝朝夕夕亲密相处的同道者。他们是许忠听、谢洪老、苏茂兴、张德标、王崇自、杨天宝、黄健。
        目睹白发送黑发,妻子哭夫君,孩子哀父亲,泣弟弟等等人世间悲凄的一幕幕,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怜悯和悲恸,我们的泪水与他们亲属的泪水一道汇入滚滚的建溪河,同样去追思远去的职工和亲人。
        老天并不因凌虐了七个生灵而罢休停歇,又一轮降雨过后,高速公路上险情依然严峻,我们除了安排一部分同志专门做沿河搜寻和家属安抚工作以外,大部分职工并没有中断抢险。延平养护站剩余的八位职工,把失去工友的悲痛化为干劲,消除毁情,疏通道路,一如既往,坚韧不拔,再次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抢险救灾保畅通的争夺战,争的是时间,夺的是生命,战的是水毁,调兵遣将,通力合作,如火如荼,昼夜鏖战。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核心作用、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各级干部众众志成城的精神品质及中国行政管理体制的效率优势在这场南平救灾中彰明较著,毋庸置疑。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南平境内的高速公路争夺战取得初步胜利。
        在这些惊心动魄的日子里,却有两个半大不小且无咎无誉的故事,令我难以忘怀。
        23日傍晚,福银高速公路三明境内的中胜隧道入口处,3000方左右的泥石塌方,本来就很脆弱的闽北交通状况又添了南平往三明、福州往三明方向的阻断。晚8点来钟,处于压力和情急之下的南平高速公路交警魏建忠支队长带着两位副支队长来到南平公司我,请求尽快抢通该处塌方,因为,福州和南平车辆积压太厉害了。当时我正与钟发林、张中光及机关王敏处长等在一起研究布置第二天的抢险工作,包括该处塌方的抢通,但并不是当晚就施工。对于富有强烈责任心的支队领导要求,并不过分,也是常规的,但是,还笼罩在七位职工遇难阴霾中的我们,
不假思索地断然拒绝马上夜间施工,并承诺今晚做准备明早立即进场抢通。到晚10时许,魏支队长再次给我来电话,意思照样。我只好说:“魏支,伟大意义我都懂,但是,不能再叫我的职工去冒险,对不起了。我又一次婉言拒绝调机派人连夜抢通。也许是天意,或许是神灵告诉我,要如此拒绝,或是七位职工的魂灵,或是平时磨砺的经验告诉我,要果断拒绝。就在当晚,凌晨1时左右又是轰隆隆几声巨响,中胜隧道入口原塌方处再次严重滑坡,巨大的土体覆盖双向两个车道,土石飞越对面河,总量4万余方,可算福建有高速公路以来最最重大塌方。试想,如果我当晚即调集机械和队伍进场施工,其后果不堪设想,无疑,我们幸运地躲过了一场大灾难。然而,过后我也在想,虽然,现状无可辩驳地证明我赢了,可这又是一个双刃剑行为,即如果此处没再滑坡呢?造成社会救援行动受阻,人们怨声载道,指责为什么不连夜抢通?贻误抢险时机,我这岂不是又具不作为懒政之嫌吗?于此,只是值得庆幸而没什么值得邀功了。
        灾情无时不牵动着各级领导,国家交通部长李盛霖、直接分管高速公路的张志南副省长等前来检查指导抢险并慰问遇难职工家属。24日晚,李厅长在南平慰问看望家属后,突然交代我说:“明天省里孙书记和黄省长率领一班人要来南平视察灾情,一路上要能保证安全,实在不行,不能让省领导来,明早8点前向我报告。天哪,这个任务可非同一般。从福州到南平100多公里路,两侧高山峻岭,沟壑相连,雨季里已经浸泡了十天的道路和山体,定是松软破碎,不说危如累
卵也是外强中干,暗藏杀机,往往车辆前轮刚过后轮就塌的现象,比比皆是,或是如南平已发生的两起正巧碰到被埋的事件,已是有之。此时此刻,行驶在这条路上,不幸和万幸之间,恐怕全然在于一瞬间的运气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嘛,否则,唯有不予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