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崔丽分析说,“”、“女”这些词既是禁忌语,于是“小”就成了体面的替代词语。但代人受过的“小”一词不被人们待见,已经到了被认为“不雅”、甚至需要明令禁止的地步。
充满政治彩的“同志”和最初被认为是跟国际接轨的“先生”、“小”这几个称谓,在改革开放以来的30年中经历了被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的“命运”。30年来的社会风潮变动之迅速由此略见一斑。而现在职场流行的“亲爱的”,更是让一些“局外人”摸不着头脑。
从“小平同志”到“小平”
1984年10月1日,为庆祝建国35周年举行的首都众大游行上,几个北大学生在天安门广场上打出了“小平您好”的横幅。虽然横幅亮相只有短短的几分钟,电视上的画面只有十几秒,但已经足以向全世界传递这样一个信息:经过几年的改革开放,中国社会开放了,人民也开始成熟了,不再把领导人看作高高在上的神,而是把他们还原成“人”。
郭建崴是横幅的制作者之一,当时他是北大生物系81级学生,多年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做了一件影响历史的事:“从‘万岁’到‘什锦八宝FANS’,没有‘小平您好’是无法过渡的。”
郭建崴回忆当年制作横幅的过程:最初有人提议写“邓主席万岁”,“这种带有‘’遗留的口号立马被大家否定了”;后来决定直接问好,从“尊敬的同志您好”讨论到“同志您好”,最后连姓氏也省略
掉,成了“小平同志您好”。把写好的六个大字往床单上钉时,床单太小钉不下,有人提议干脆把“同志”两个字省掉,本来很热闹的宿舍一下子静了下来。要知道,“小平同志”已经很大胆了,之前老百姓就没有这样称呼领导人的;直呼“小平”,会不会被当成大不敬,甚至反革命?不过他们毕竟是年轻气盛,觉得“不至于上纲上线”, “小平您好”遂敲定。
会车先行标志横幅打出去之后,还有一点小波折:有警察说北大这几个学生也太胆大了,要收拾他们,参与制作横幅的几个人连夜躲到了北京的家里或者亲戚家,直到知道第二天的《人民日报》刊出他们举着横幅的照片才放下心来。
从“同志”到“小平”,并且得到官方的认可,只有在经过1978年的思想解放大讨论、社会渐趋开放的背景下才可能发生。称呼的改变代表着人际关系发生了变化,人与人之间不再是铁板一块的“同志”关系,而代之以更富人情彩的交往,比如那个年代流行的互称“朋友”,不仅适用于各个场合,就连诗人也爱用“朋友”入诗。这种人际关系的平等,渐渐深入人心,也因此,北大那几位大学生
把“同志”称为“小平”,尽管不乏惶恐,但仍然觉得“不至于上纲上线”。
先生贵姓?小芳名?
在宋强、乔边所著的《人民记忆50年》一书中,记录了这样一个细节:上世纪80年代初,一位中国厂
长为引进意大利、法国的生产化肥成套设备,赴欧洲考察谈判。中国厂长先后被误认为是日本人、新加坡人、台湾人,但就是没有人认为他是中国大陆来的,理由是,在西方人的印象中,中国人第一是贫穷,第二就是文明素质不高。这位厂长因为有素质有礼貌,居然被外国人认错了国籍,他的经历应该不是孤例,这是改革开放初期的国人在面对“国际惯例”时的普遍尴尬。
由此,1981年由中华全国总工会,共青团中央等9个单位联合发起“五讲四美”倡议就属于迫切之举。在此背景下,使用与国际接轨的“先生”、“小”称谓俨然就是改革先锋。尤其是“小”,既不像“女士”那样在年龄上有模糊性,又比“夫人”来得活泼、亲切,容易获得被称呼者的好感。
“先生”、“小”的称呼在整个80年代以及90年代初期风行一时,且被视为高雅的措辞。1987年公务员制度开始实施,在随后制订的《国家公务员手册》中,“先生”、“小”被列为公务员礼貌用语。山西传媒人张丽荣1992年到上海读书,在商场购物时第一次被服务员称为“小”,当时她19岁,“心里一阵荡漾,心花怒放,但又有些不太敢正视这个美丽的称谓” 。1994年她在家乡太原再次被服务员称为“小”,由此意识到“小”这个美丽的称谓已经深入到内地。
只是,将“先生”、“小”视为高雅用语的人士恐怕不会预料到,仅仅在几年以后,“先生”、“小”就被严重异化了,以至于人们不敢贸然称呼别人为“先生”、“小”,以免导致不良后果——只能说,社会风向实在变得太快。
“同志”、“小”的异化
作家范小青2005年出版了《女同志》一书,有不知范小青为何许人也的80后如此感慨:哇,写“女同”的书都公开出版了,不过书名是不是太直白了点?其实范小青写的是一个“女人”如何被单位改变成一个“女同志”,也就是女干部的过程,根本就不是那位80后所理解的“女同性恋”概念。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同志”已经渐渐淡出大众词汇的舞台,但它在1990年代重新进入人们视野之时,其内涵却已经面目全非。一个比较公认的说法是,“同志”一词成为同性恋者的代称,始于1989年,香港同性恋导演林奕华将自己筹划的首届同性恋电影节命名为“香港同志电影节”,此后,“同志”的新含义在香港、台湾、新加坡、马来西
亚等华语地区逐渐被采纳,并在90年代中后期经由广东传入内地。此“同志”非彼“同志”,但因为大陆绝大多数年轻人已经不再使用“同志”的称谓,于是它的新含义反而取代了原来的含义,成为特指。也因此,尽管现在大陆官方媒体和文件对“同志”作为同性恋者代称这层含义不予采纳,但在民间,尤其是在年轻人当中,“同志”已经成了一个需要小心应付的词汇。
而另一个被严重异化的称呼则是“小”。张丽荣在1992年被称为“小”时还心花怒放,但到了90年代末期,随着“小”、按摩女、洗头妹等“风月场所或者准风月场所女性从业人员”的异军突起,使得“不正当的‘小’正在或已经对正当的‘小’形成大面积的覆盖”,并且“已经从一个称谓变成了一种职
业或者一种职称”(专栏作家沈宏非语)。
至少从2000年开始,在媒体上已经能见到不少类似于《别叫我“小”》(载《北京日报》2000年10月17日)这样的报道。人们已经把“小”这个词当成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相应地,“先生”也被当做某种代称,只是普遍性没有“小”来得大罢了。
学者崔丽分析说,“”、“女”这些词既是禁忌语,于是“小”就成了体面的替代词语。但代人受过的“小”一词不被人们待见,已经到了被认为“不雅”、甚至需要明令禁止的地步:2002年湖南株洲的餐馆女服务员改称“翠花”;而某餐馆的告示堪称义正辞严:“请称呼服务员。” “小”一词甚至难倒了语言学家。在2006年10月举行的一次德语国家汉语教学大会上,北京语言大学校长崔希亮教授颇为尴尬地说:“如果我在北京街头向一位陌生女士问路,那我肯定不能叫她小,否则会挨骂。”“如果在深圳,看到陌生年轻女士,我只能叫小妹,但决不能称呼小。”
叫“老板”还是叫“总”?
上世纪80年代末期,全民经商时代,谁有路子挣钱谁最大,“老板”成为流行的尊称,在酒肆茶楼,是个男的服务员就得称一声“老板”,被叫“老板”的人也甘之如饴。演员李成儒回忆,他当年做生意时,因为在电梯里被服务员叫了一声“老板您好”,就兴奋地给出了100美元小费。与“老板”不相上下的尊称则是“经理”,曾经有一个段子:在深圳,天上掉一块砖头,砸到的十个人里面,九个人是经理,剩下的
一个是副经理。
经商热退潮,但“老板”这个称呼没有退场,反而泛化了:研究生称导师“老板”,还可以解释为仿效欧美高校的时髦称法;官员也称“老板”,甚至在严肃的会议上,下级口口声声说由“老板”拿主意,就有点庸俗
广东高速公路路况查询了。
为此,2003年的“两会”上,下级称上级“老板”、而上级欣然接受的不正常现象被广泛讨论,当年上海市委办公厅还专门下发了《关于进一步继承发扬党内互称同志优良传统的通知》。新华社的评论则比较宽容,认为不过是个称呼而已,“称呼本身并没有腐败,只是称呼后面的人腐败了”。
黄龙600改装与“老板”类似的是“某总”。据说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国在飞机上常常被“尊称”为“盛总”,其夫人、日本钢琴演奏家濑田裕子则被“尊称”为“濑总”;某公司,全公司员工不足1000人,但可以称“总”的不下100人,包括:总经理(含副总经理)——各部门“老总”——销售大区指挥部“老总”——××省总部“老总”——××市分公司“老总”——××区市场部“老总”。因此上述那个关于经理的段子被篡改为:砸死的十个人里,九个人是总经理,剩下一个是副总经理。
“×总”满天飞就没意思了,一些意识到问题的人士如联想集团董事长柳传志,就曾在2001年某一天率属
御捷马电动汽车下四员大将在公司大门前向每个员工鞠躬,恳请各员工对其本人和其他高层不要再称“总”。柳传志还提出四个可供选择的称呼:柳传志、传志、老柳、柳传志同志。
人人都是“帅哥”、“美女”
老师不叫老师,偏要叫“老板”;而一些尚没有资格当上老师的人,却堂而皇之成了“老师”。
1998年,作家刘心武发表题为《如今时兴叫老师》的文章,提及自己被商场服务员称为“这位老师”,“不称我同志不称我师傅也不称呼我先生老板,可见如今时兴叫老师呢”。只是不知道刘老师在得知“超女”评委被称为“评委老师”、就连李宇春也被称为“老师”因此引起某些人的愤慨时,会作何感想?
刘老师在那篇文章中设问:“不知道过些时候,会再兴出些什么称谓来?”答案很快就出来了,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在广东地区盛行的“靓女”(或者其升级版“靓”、“靓姨”)、“靓仔”称呼,在进入新世纪后升级为更利于传播的“美女”、“帅哥”,先是在年轻人中流行,之后逐渐扩散到全国、全民皆“帅哥”、“美女”。
“哈尔滨商场售货员对年轻顾客改称‘帅哥美女’”成了新华网地方频道的报道内容;有人认为“帅哥”、“美女”的称呼区别于“先生”、“小”,“时尚又温馨”,也不会让人误会有什么潜台词。
也许是因为“帅哥”“美女”多了容易产生审美疲劳,这几年下来,开始出现认为这种称呼“庸俗”的声音。
奥德赛车友会除了肇庆旅游部门“善意”地建议导游不使用“目前民间较为俗气”的帅哥美女、靓仔靓女称呼,在成都,有些品牌自高
身价,也坚决地跟“帅哥”“美女”称呼划清界限,比如成都王府井百货的某韩国品牌称“我们是高档品牌,不会使用‘帅哥’‘美女’”。
不过还有比“帅哥”、“美女”更肉麻的,2005年4月9日《天府早报》的报道,说称呼“美女”过时了,时兴称呼“乖乖”;成都九龙商场一服装店老板称一位女顾客“乖乖”,遭到女顾客男友的责难:“乖乖是你喊的吗?!”
你是谁的“亲爱的”?
“亲爱的,我想你了”——这不是情话,而是寒暄;“各位同学还有什么意见?没有的话散会了”——这不是发生在课堂上的对话,而是在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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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美女”确实滥大街了,所以现在的小白领们发展了一套称谓符码:“亲爱的”(亦可简化为“亲”)不是那个“亲爱的”,既适用于女同学和女同学之间,也适用于女同学和男同学之间;“同学”(亦称“童鞋”)不一定是那个“同学”,而是同事或者朋友,类似于台湾那边“六年级生”(70后)、“七年级生”(80后)的说法;“老板”不是那个老板,可能只是个想当老板想疯了的部门主管;“
老师”也不是那个老师,而可能是级别排前三位的老大,或者是真正的老板;“老王”也不一定有多老,但因为比你早进公司一年,所以当得上一个“老”字……
如今,“亲爱的”这个以往仅限于男女之间的特定称谓,已经被泛化为相当于“喂”这样的一般称谓,其使用者也扩大到90后:据报道,广西师范大学为迎接首届90后新生,打出了“宝贝,欢迎加入我们的大家庭!”这样的口号,一90后新生说:“高中的时候,我们玩得好的女生之间也会互相叫‘宝贝’、‘亲爱的’,没想到一进大学又听到了,感觉太亲切啦!”
有重庆网友感叹:以前逛个商场,营业员小妹赶着叫“美女”,听得人起鸡皮疙瘩;现在有新发现,兴喊“亲爱的”。唉,时代进步硬是快哟,跟不上节奏了。
○摘自《新周刊》2008年第28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