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以来湖北方志中的江淮官话语音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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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现代语文》2020年第08期
摘 要:明清以来湖北方志中有关方音的记载较少,而且多以汉字注音。从这些记载来看,明清时期湖北江淮官话区在声母、韵母、声调各方面都有自己的特点,并没有完全受到通语的影响,同时尚留有古音,如部分轻唇音仍读重唇音、入声字的存留等。从语音演变规律来看,方志中记载的黄孝片语音演变现象与通语不大一致,总体上较为滞后,如全浊声母的清化现象、见系字与匣母字混淆、匣母字分化混淆等。声母的腭化等现象则与通语一致。
关键词:明清;湖北方志;江淮官话;语音成分
江淮官话,又称为下江官话、江淮话、淮语等。一般认为,江淮官话是五胡乱华后,中原雅音与江淮一带古吴语相融合的产物。江淮官话是官话方言里面的一大次方言,主要分布于江苏、安徽一带,以扬州话为代表音。湖北也有一小部分地区即黄孝片被划为江淮官话方言区。不过,对这一地区的方言归属历来颇具争议,赵元任等在《湖北方言调查报告》一书
中将其归为“古楚语”,而《中国语言地图集》将其归为江淮官话。本文依据《中国语言地图集》中的归类,主要对明清以来黄冈和孝感方志中的语音材料进行分析。
一、声母方面
(一)唇音
江淮官话黄孝片的方言语音特点之一是,古全浊塞音、塞擦音仄声字,今多为同部位的送气清音。例字如下:
1.荸[p‘u]
(1)葡萄,俗名荸桃。(1935年《麻城县志续编》卷三《食货志·物产》)
按:据劳费尔《中国伊朗编》,“葡萄”一词来自于大宛语,最早的书写形式是“蒲桃”[but‘au],后来才写作“葡萄”[1](P49)。宋代陈彭年《广韵》中“蒲”为並母;明代《篇海类编·艸部》云:“荸,蒲没切,属並母。”[2](P155)可知,明代“荸”为浊音並母合口入声字。据清代《分韵撮要》卷十二,“葡”从“蒲”分化出来,变为清音滂母字。《麻城县志续编》
云“葡萄”俗名“荸桃”,说明最迟在民国时期,“荸”在麻城方言里也已经清化,读作送气音。也就是说,当地人将“蒲桃”读作“荸桃[p‘ut‘au]”,全浊塞音清化,而且是仄声送气。现在麻城、罗田、蕲春等地方言里,“荸”读作送气的[p‘u],如“荸荠[p‘uʨi]”,而普通话读作不送气清音[pi]。
2.雹[p‘ao]
(2)蜥蜴,与蝘蜓相似,尾通于身如蛇……常居草间能饮水吐雹,祈雨者用之。(康熙七年《云梦县志》卷八《风俗志·物产》)
按:例(2)中的“雹”应是水泡之“泡”,因“雹”是入声並母字,并没有水泡的意思。在《广韵》中,“泡”有两个读音,滂母字的“泡”表示“水上浮沤”,並母字的“泡”表示水名;在元代周德清《中原音韵》中,“泡”都变为去声滂母字。清代顾炎武《音学五书·唐韵正》卷十五:“雹、跑,蒲角切,当作蒲觉,去声则蒲报反。”可见,当时“雹”已经清化,而且方言中读作送气音,去声,通“泡”。现在云梦方言里,“泡”读作[p‘ao],“雹”读作[pao]。
3.撞[tʂ‘uaŋ]
(3)闯,丑禁切,读若郴,今讹作撞上声。(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古音中“闯”为彻母字,“撞”为澄母字,全浊塞擦音,根据此例及现代安陆方言可知,“撞”在当地方言中清化后,与“闯”读音相同,都读作送气音。
古无轻唇音,轻唇由重唇分化而来。钱大昕指出,唐末宋初时期已经有轻唇音。不过,在黄孝片,直到明清时期,有些通语中已经是轻唇音的字,当地仍读作重唇音。冯法强在《近代江淮官话语音演变研究》中也说明了这一点 [3]。例字如下:
4.菔[buɔ]
(4)萝卜,一名莱菔。(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土物》)
按: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二十六《莱菔》:“莱菔:音来北……保升曰:莱菔俗名萝卜……珍按:……莱菔乃根名,上古谓之芦萉,中古转为莱菔,后世讹为萝卜。”“菔”在《广韵》中有两个读音,一是並母屋韵,一是並母德韵,都表示蔬菜义,即中古“菔”可能读作[bək](据郑张尚芳《上古音系》音表拟音)[4]。明代乐韶凤《洪武正韵》
卷十四《入声》:“菔,房六切,入声一屋。”即从並母分化出轻唇音奉母字,声母从此发生了变化。因为“卜”为並母入声德韵一等开口,和並母入声德韵的“菔”读音相同,于是人们就用“卜”代替原本“菔”並母德韵的读音。清代顾炎武《音学五书·唐韵正》卷十四:“《方言》:‘菔。’郭璞注:‘音匐。’《说文》:‘菔,从艹,服声。’《尔雅》:‘葖,芦菔。’……今人呼作‘芦卜’。今此字两收于一屋、二十五德部中。”也就是说,清代“菔”的读音仍有两个,其中一个音早已被分化为轻唇音“菔”[fu],另一个音的字形则被“卜”代替为[bək],因此,通语里一般称为“芦卜”[puei][5](P114)或[bək]。“莱卜”或“萝卜”出现之后,“莱菔”就成为古语词,口语里不再使用,而一些方志中仍然用“莱菔”作为萝卜的别称,如清咸丰二年《蕲州志》、光绪八年《蕲州志》中记载的均是“莱菔”,说明当地方言里仍把普通话里的轻唇音“菔”读为重唇音。现代黄孝片方言里“萝卜”读作[lopo],普通話中“莱菔”则读为轻唇音[laifu]。
5.无、毛、冒[mau]
(5)呼无为毛。(同治十年《黄陂县志》卷一《天文志·风俗》)
(6)张果老活了二万八千年,冒见东边雨儿救了西边田。(光绪九年《孝感县志》
卷五《风土志·节序》)
按:“无”“毛”均表示“没有”义。《广韵·下六豪》:“毛,莫袍切。”“毛”显然为明母字,读[mau]。《广韵·上十虞》:“无,武夫切,平虞,明母。”此时,“无”类似“模”;而在《中原音韵》中,它已变成微母字,说明在元代北方官话中,微母字已从明母字中分化出来。不过,黄陂方言仍然用明母字“毛”来表示“无”的意义。清代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五《古无轻唇音》:“古读无如模……无又转如毛……大昕按:今江西、湖南方音读无如冒,即毛之去声。”[6]也就是说,“以无为毛”的发音现象首先是在江西、湖南出现的,可能因为江西移民迁入湖北东部,而形成鄂东地区也有此方音的现象。可见,黄陂方言里部分合口三等明母字还未轻唇化。在现代黄孝片方言中,人们仍使用这一方言词,武汉人也用“冒”“冒得”表示“没,没有”的意思 [7](P17)。
6.蒲[p‘u]
(7)浮,俗呼如蒲。(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节序》)
按:中古及中古以前“浮”为並母,“蒲”也为並母。在《中原音韵》中,“浮”变为非母,“
蒲”变为滂母。並母和滂母都是重唇音,非母为轻唇音,轻唇音非母从重唇音並母分化而来,即“浮”是从重唇音中分化出来的。不过,在孝感等地方言中,仍然把已经轻唇化的“浮”读为重唇音“蒲”。这说明当时孝感话中尚有重唇音未分化[3]。在现代汉语江淮官话方言里,“浮”读作[fu],“蒲”读作[p‘u]。比亚迪10月新能源车销量公布
7.抱[pauɔ]玛莎拉蒂拆车件
(8)鸡孵卵曰抱。(1935年《麻城县志续编》卷一《疆域志·方言》)
按:例(8)中的“抱”指母鸡孵小鸡,如“抱鸡婆”。在《广韵》中,“抱”是並母皓韵,表示“孵化”义的“孵”为滂母虞韵,都是重唇音。在民国时期的北方方言中,“孵”已经读轻唇音;但麻城仍然使用重唇音的“抱”表示孵卵,说明当地重唇音分化时间较晚,而且习惯用重唇音。据《现代汉语大词典》,普通话的“抱”也可以表示孵小鸡。郭沫若《鸡之归去来》:“七月尾上一只勒葛洪种的白母鸡抱了,在后面淺山下住着的H木匠的老板娘走来借了去,要抱鸡子。”[8](P66)
(二)舌齿音
1.有些精组细音字开口读[ʨ]组[9](P804)
(9)徐讹作隋,嗣讹作慈。(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徐”为邪母遇摄开口三等字,鱼部;在《中原音韵》中,变为心母鱼模韵撮口。“隋”为邪母止摄开口三等字,歌部;在《中原音韵》中,变为心母齐微韵合口。这说明当地方言里出现了腭化现象,并且旁转,“徐”“隋”都读作[cɕi]。“嗣”为邪母止摄开口三等字,“慈”为从母止摄开口三等字。这两个字的声母也发生了腭化,而且声母相同,“嗣”“慈”都读作[ɕiɔ]。现在的安陆话仍然保留这样的老派读音,新派读音则读[ts]组。
2.部分臻摄合口三等字清母读作心母,清塞音读作清擦音,[ʦ‘]读作[s]江淮现代
(10)竣,七伦切,音逡;同蹲,又音诠,今讹作峻。(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竣”和“逡”同为清母臻摄合口三等字,《广韵》中“竣”与“逡”同小韵,所以说“竣音逡”。“蹲”是“竣”的异体字。“诠”为清母山摄合口三等字,是“竣”的另一读音。“峻”则为心母臻摄合口三等字。这说明当地方言里“竣”的读音由清母变成了心母。在后来的通语中,“竣”变
汉兰达脚垫为不送气清音声母[ʨ],而“逡”的声母则变为送气音[ʨ‘],导致读音差异。在现代安陆方言里,“竣”“峻”的声母都读作[tʂ] [10](P746)。也就是说,一部分与撮口呼相拼的古精组字今读作庄组。
3.邪母字声母读作[tʂ‘]
(11)涎讹作馋。(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邪母字今读的一般规则是合口变[ɕ],开口平声读[ʨ‘],开口仄声读[ɕ],但是也有例外。在例(11)中,“涎”为邪母山摄开口三等字,“馋”为崇母咸摄开口二等字。“涎讹作馋”,即[ɕien]读作[tʂ‘an]。可见,安陆方言里有邪母字声母读作[tʂ‘]的现象,现代汉语方言里仍然有此读法[tʂ‘an] [11]。
安驾者 4.知组二三等合流,声母读作[tʂ‘]
(12)闯,丑禁切,读若郴,今讹作撞上声。(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玛莎拉蒂车
按:有些语音现象符合知三彻读如知二澄,知组二三等合流,声母读作[tʂ‘] [11]。在例(12)中,“闯”为彻母开口三等,深摄去声,读作[tʰɣiɪm] [4];“撞”为澄母开口二等,读作[ɖɣʌŋ][4]。至明代,“撞”变为知母。《洪武正韵》卷十三:“撞,陟降切。”在现代安陆方言里,“闯”的声母为[tʂ‘],“撞”的声母读为[tʂ]。
5.庄母洪音读作[ʨ‘]
(13)盏,俗呼如浅。(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习俗》)
按:中古庄组字中,庄母洪音一般读作[ʦ],但清代孝感有读作[ʨ‘]的现象。在例(13)中,“盏”在《广韵》中为庄母开口二等。“浅”在《广韵》中为精母开口四等;在《洪武正韵》中则变为清母。可见,当时孝感仍存在着庄组字读如精组字的现象。不过,现在的孝感方言里,“盏”的声母为[ʦ] [9](P865)。
6.有些韵母为梗摄开口的庄母字读作精母
(14)蚱蜢,俗呼如作母。(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土物》)
按:“蚱”为庄母梗摄开口二等入声字,“作”为精母遇摄开口一等字。在孝感方言里,“蚱”的声母变为平舌音ʦ,而且是入声字。
(15)促织,俗呼趋绩。(1935年《麻城县志续编》卷三《食货志·物产》)
按:“促”为清母通摄开口三等;“趋”为清母遇摄合口三等。方言里将“促”读作“趋”,是腭化的表现,与古音相同。“织”是章母曾摄开口三等职韵;“绩”是精母曾摄开口四等锡韵。章母与职韵细音相拼时,声母变为精母,韵母更细,读作[ʨi]。
7.有些浊音清化时平声不送气
(16)儿童磨砖石二寸许,上圆下锐,就地鞭之,名曰“得螺”。谚语“杨柳活打得螺”。(乾隆五十四年《黄冈县志》卷一《地理志·风俗》/光绪二年《麻城县志》卷五《舆图志·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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