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 变
—读现代作家尹学芸的中篇小说《青霉素》有感
读了现代知名作家尹学芸女士的中篇小说《青霉素》以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浸透着不容易释解的揪心和难以名状的苍凉感。主人公“王二丫”用平和温婉的语言，不紧不慢地向人们讲述了，发生在“罕村”时期的一个惊人故事。作家以第一人称的叙事方法，向人们娓娓道来。看上去既像讲故事又似唠家常，增添了故事的真实性。
乍一看书的名字—《青霉素》，我就倍感亲切。因为在我的记忆当中，“青霉素”是一种用来治病救人的化学药品。而它对我来说，就像济困扶厄的老朋友一样。我出生后40天得了急性肺炎，经过后转为支气管炎。于是，每年的初春和入冬时节，我会因季节变化，不停地咳嗽。在那个时期，“青霉素”作为当时一种最好的消炎药品，走进了我的童年生活，变成了对我见义勇为的伙伴。记得那时的我，每天早晨先到村里小诊所打一支青霉素再去上学。“赤脚医生”这个名词，对于我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并不陌生。“赤脚医生”亦农亦医，农忙时务农，农闲时行医。小时候也曾经听大人们说起，某个村的人因为注射了青霉素死掉。那时的我，并不觉得青霉素可怕。
当我翻开这本散发着淡淡墨香的《青霉素》时，“王云丫”她带我走进了“罕村”，走进了小说的艺术世界。我在书中认识了长得既好看又帅气的赤脚医生刘正坤。我透过“王云丫”眼睛，看到了这位一直被村民信任的神医可怕、可悲又可怜的人生。刘正坤因长期饱受悍母赵兰香心里压迫，久而久之形成了“反社会文化人格”。在长期被压抑的状态下，刘正坤心中渐渐住进了一个恶魔，它一口一口地吞噬着他的灵魂。刘正坤的心中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这把火焚尽了他心底最后的善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爆发了！刘正坤利用老百姓对他的信任，披着赤脚医生的外套，神不知鬼不觉地使用青霉素做武器，残害了十多条鲜活的人命，直至最后用青霉素自杀。刘正坤是怎样从一个白衣天使逆变为杀人狂魔，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赵兰香太厉害了！正坤家的条件在罕村来说比较殷实，全家居住在祖上留下的大四合院里。他的父亲四老歪身材矮小，不仅驼背而且歪脖。他能娶到貌美如花的赵兰香全靠这座祖宅。四老歪长得糟心活得更窝囊，刘家大小事情都是赵兰香说了算。四老歪、七郎八虎以及二奶奶都是赵兰香平时的菜儿。赵兰香确实“有本事”。老大正合去了农技站，老二正清去了水利站，老三正气去当兵。老五正坤初中刚毕业，就顶替了罕村九队会计的女儿高艳红，去县里学习赤脚医生。高艳红也因为此事含恨上吊自杀。正坤能去学医，当然也是
母亲赵兰香的功劳。赵兰香在刘家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因为儿子们的好工作都是赵兰香的“本事”换来的。关于这一点，在小说后面的“婆媳大战”中，罕村书记铁成树的女儿，那个不识字满脸种满雀斑的正坤媳妇铁秀珍的嘴里爆出来的。“给书记送年糕来了就不走”“半夜钻寨子窟窿”等语句，给读者留下了很多想象空间。当然我们通过“王云丫”深夜贴在大队房山墙上的大字报的内容“铁成树趴在桌子上打算盘，赵兰香趿拉着鞋给他扇扇子”，也能说明赵兰香作为当家人为了过好日子，巴结讨好精心算计的厉害本事。
刘正坤是一个悲剧人物。因为他从小到大摆脱不了被赵兰香安排。正坤顶替高艳红去县里学医时，高艳红的死在他的心里就留下了永久的阴影。正坤在学习班上和一个女孩谈恋爱，也曾有过海誓山盟的许诺。但是当女孩上门来，被赵兰香连打带骂时，一向对母亲唯命是从的正坤，却选择了逃避，躲到了房上。似乎这个女孩他根本不认识，更不是来他。正坤看热闹时，甚至清楚地知道是谁从后面抻走了“王云丫”的头巾。本该是这场“戏”中的主角，却当起了观众，这一点也表现了正坤对母亲赵兰香是何等的惧怕以及他懦弱的悲哀。当然了，正坤对与自己青梅竹马王凤丫的情愫，也不敢说出来。因为赵兰香曾经说过：“两家要不是亲戚，结个亲家多好。”赵兰香太霸道了！每个儿子的婚姻都由她包办。儿子们挣的钱必须交给她保管，媳妇们花一分要一分，都要乖乖地听她的吆喝。正
现代坤自由恋爱的女友被赵兰香打跑了，与凤丫青梅竹马的情愫也被母亲扼杀于无形。正坤不敢违背母亲意愿，听从她的安排娶回了大队书记的女儿铁秀珍。每次刁蛮的铁秀珍与霸道的赵兰香婆媳交战时，正坤不知如何面对，与其手足无措还不如躲起来。几十年如一日，正坤就像不食人间烟火温度恒定的蜡人一样，看似不温不怒，但是因压抑而畸形的恶魔早已住进了他的心理，变态的扭曲的人格也渐渐形成。
刘正坤心中的“火山”爆发了！无爱的婚姻、霸道的母亲、使他感到压抑和愤怒，他完全被这样的日子逼“疯”了。他要发泄，他要报复。一个温文尔雅受人尊敬的赤脚医生，开始一步步实施他的“青霉素计划”。做为医生，他明明知道使用这种药品时，必须要给患者做皮试。可他有时假装做，其实他根本没做。他喜欢看着人们，因为青霉素过敏，在他的面前挣扎着死去。正坤很喜欢看这样的情景，就像猎人欣赏自己捕获到的猎物一样充满征服的满足感。其实在他那个码得整整齐齐的药箱里，时刻都装着肾上腺素（用来抢救因药物过敏引起的休克），但是他一次都没用过。十几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逝去了。但四老歪的死，正坤不是主犯，他也算是帮凶。“表大爷把脖子伸长，用力再用力，脸憋得青紫，却发出咏叹调般的绵长音节。正坤知道父亲应该用什么药。青霉素和着葡萄糖一滴一滴流进表大爷血管，不一会儿，四老歪面颊潮红呼吸急促（青霉素过敏反应）”。此时，正
坤站在窗外，叼着一根烟，听着屋子里赵兰香一边翻箱倒柜寿衣，一边唠叨：“甭舍不得走，屁大本事没有，你快你妈去吧！”此时四老歪已经陷入深度昏迷。正坤的心里也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他反复把药箱打开合上，但他终究没有给四老歪注射肾上腺素。而是亲眼看着赵兰香捏着四老歪的鼻子把茶叶塞进嘴里，又给他把嘴抿紧了，然后用手久久捏着四老歪的鼻子没有松开”。为了使丧事不办大三天，赵兰香安排了四老歪的死亡时间。面对专横跋扈的赵兰香，正坤什么都没做，他也不敢做，更不想做。
铁秀珍从嫁给正坤那天，她的悲剧人生也从此开始了。她自觉很豪横，不仅有个书记老爹，而且带来了不菲的嫁妆，当然还有在后面提到的房基地。从婚礼那天晚上，铁秀珍就开始了与婆婆的较量。她说子孙饽饽馅咸了，赵兰香乖乖给她重新调馅，捏着一撮盐的手抖着不敢往里放。都是厉害的主，一山岂能容二虎！自从铁秀珍进门后，老刘家的“婆媳大战”也拉开帷幕，一个本就千疮百孔的“家”分崩离析。赵兰香对这个家以及对儿子们的统治权利被剥夺了。她对铁秀珍恨之入骨！因此在铁成树下台之后，赵兰香茬让正坤痛打铁秀珍。无爱的婚姻，正坤早就厌倦了！正坤把铁秀珍简直往死里打，打得那叫是惨！铁秀珍的门牙被打掉了，嘴唇翻了出来，鼻孔里窜血，眼球都被打歪了。平日里温文尔雅对他唯命是从的儿子，居然这么残暴！赵兰香被震惊了。她吓得跑到大街上大喊救命。铁秀珍
恨自己嫁错了人，其实错误的开始就已经铸就了悲惨的结局。小水只是得了普通感冒，而正坤同样给她打了青霉素。他把小水“送”走了。小水躺在金丝楠木棺材里，合上盖子前，正坤剪下了自己一绺头发：“丫头等着我，我过些日子就去陪你。”这一切，都说明“青霉素计划”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蓄意谋杀。
正坤摆明了要向赵兰香宣战。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窝囊，要活成个真“爷们”，自己主宰命运。正坤与铁秀珍离婚了，娶了一个带着三个孩子比他小九岁的女人惠玲。无爱的婚姻结束了，但是那些逝去的生命，使他饱受着内心的煎熬。在与惠玲恩爱的过了整整两个月的那一天，正坤为惠玲留下二十万存款后，自己注射了青霉素。在“青霉素”杀人事件没有暴露之前，刘正坤用青霉素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青霉素》最后一章，王云丫翻开从正杰那得来的一本黄丝绒面的日记本。本子里装着正坤那颗扭曲的灵魂。这本日记中详细记录着正坤三年间使用青霉素的工作细节。这本日记就是他利用青霉素处心积虑杀人的证据。四老歪、正清、女儿小水……等十几条鲜活的生命，都是正坤要的人，他把这些人连同自己一起带走了。让王云丫更加唏嘘的是，自己居然是刘正坤行医后，第一位臀部注射，且使用的药品也是青霉素的病人。这本日记中清楚
的记录着“一九七四年十月十三日，第一次打针，我忘记做皮试了，幸好没事……”王云丫手心冒汗，同时感到万分庆幸的是“好在我抗过敏。”日记中正坤把第一次注射青霉素，忘记做皮试的工作疏忽，写进日记。但是后面“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走了。三支青霉素果然有威力，四支呢？”这些语句足以证明刘正坤利用青霉素杀人是有预谋的。甚至刘正坤自己的死，也是他的计划之一。刘正坤死了，他彻底解脱了。因为他厌倦了无爱的婚姻，过够了无味的生活。刘正坤是可恨的！因为他杀死了十几条无辜的生命。刘正坤是可怜的！因为在他短暂的人生中，没有真正活出个“爷们”的样子，活得太窝囊。刘正坤更是可悲的！他很不幸，生长在时期，那个黑白不分的社会学校，使他失去了做一名赤脚医生的初心和使命，丧失了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道德底线，最终使自己也变成了那个时代的殉葬品。
连续读了两遍《青霉素》以后，借助“王云丫”的眼睛，主人公刘正坤的形象在我的眼前越来越清晰。小说中人物的语言、动作和心理活动的描写，特别形象细腻。例如“黑暗像一层网，轻易就被他捅破了”“正坤下手有点重。打第一针时他手有点抖。额头上有重重汗气。往下扎针时，像掘井一样剜了剜，突然惊慌一下，迅速把针抽了抽，又重新往下刺。往外走时，他是踩了棉花跺了，脚被门槛子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正坤哥打针不疼，轻轻一次就
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收针时又温柔又果断。他的食指按上去那指甲，就像充血一样粉红。许多人都爱看他的手，洁净修长，葱白儿一样。指甲似乎从没长长过。外缘而呈弧形”等。作家前后两次对正坤家门外的石狮子的细致描写，让我联想到一个热闹的大家庭从兴旺到没落悲哀。
《青霉素》的教育意义更是不同凡响。赵兰香的晚年是凄惨的，她变得孤苦伶仃。老伴没了，七个儿子死的死，忙的忙，没有人愿意来看她陪她。虽说赵兰香是逼刘正坤变成杀人恶魔的罪魁祸首，但是细细思量，天下有哪个母亲不是在为儿女们终生操劳。尤其在时期，在那个黑白颠倒的动荡年代，“送年糕”也好，“钻寨子窟窿”也罢，只要能给孩子谋到一份正式工作，只想让生活变得更好，没啥丢人的。听我说，时期她刚好高中毕业，本来说好要去村里的小学当代课老师，结果却和高艳红一样，被别人顶替了。因为我的父母都是憨厚朴实的农民，没有赵兰香的那些花花肠子。我性格开朗，她并不埋怨，对这事儿看得也很开，最后进绣花厂学习刺绣。父母为儿女安排和设计本来没毛病，但是真的要有个度。反思自己，身上也或多或少也有赵兰香的影子。为了儿女享受更好的教育，东挪西借在城里买房子。儿子进了城里小学，严格要求他必须考年级前十。儿子小升初成绩三优，但他并不愿意去读离家远高学费的私立中学。这件事我很独裁，没有由着他。
儿子中考那天，我母亲正好去世，孩子物理化学考试或多或少受了点影响。本该能进一中，却考到了排行第三的高中。我不甘心，斥巨资托朋友把孩子转到了心怡的学校。当我突然去学校接儿子时，他非常震惊：“妈，这事您怎么不提前通知我？我有权利知道，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在这所学校我一样能考上大学。”那时的我，也很专政独裁。现在孩子大学快毕业了，我又想张罗着为儿子报公务员考试学习班。但是这一次，我儿子说了，妈妈您给我一次机会，相信我好吗？我想凭自己本事考。瞬间我警醒了！我不能变成“赵兰香”，更不能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孩子。因为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变成现实版的“刘正坤”。我决定放手了，相信我的孩子有能力去创造属于他们的未来！
王玉香
2021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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