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汽车变形
                                     谢  鑫
  莫克的爸爸老莫克是个汽车迷,大街上只要是四个轮子的东西都别想逃出他的眼睛,什么凯迪拉克、宝马、奔驰、法拉利,什么大众、吉普、本田、雪铁龙,他如数家珍。
  大家都叫老莫克“超级汽车粉丝”。为了结束老莫克上街就盯着车,自己却闯红灯的危险历史,莫克妈妈决定拿出家里的积蓄,支持老莫克买车。
  “哇!我家要买车啦!”老莫克和莫克拉着手跳起来,那表情跟妈妈买了打折的漂亮衣服差不多。
  于是老莫克没事就跑汽车城、4S店,听销售员介绍,听专家讲解,听车友调侃,他只能买一辆车啊,所以必须慎重选择,万一选得不好就亏大了。但是汽车也像人一样,没有十全十美的,有优点必然有缺点,老莫克这辆看看,那辆坐坐,总是摇摇头最终放弃。
  “哪里才能买到一辆最完美的车呢?”老莫克坐在汽车城外面的长椅上自言自语,“当然,价钱还不能太高,我可是工薪阶层。”
  “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是有辆车可以转让给你。”坐在旁边的一个老头说。
  “什么车?”老莫克看他。
  “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汽车。”老人笑着说,“它是一辆变形汽车,可以说,它集中了这个世界上所有汽车的优点。我老了,开不动车了,所以决定卖出去。”
  “真的?变形汽车?”老莫克跳起来,他想起了儿子喜欢玩的变形金刚,“是玩具?”
  “不不,是真正的汽车,可以随意变成任何汽车的模样,有了这辆车,你等于拥有了全世界的汽车。”老人自豪地说,“是我自己制造的。你不想看看吗?”
  老莫克跟着老人坐出租车驶出城区,在一所城郊别墅的地下室里见到了那辆奇怪的车。它通体银,不具备普通汽车的外形,看上去更像一顶银的棒球帽,连车轮都没看见。
  “这是汽车吗?”老莫克有点失望。
  “当然是汽车。它是用最先进的纳米材料制造的,装备最先进的纳米计算机,你想驾驶什么车它就变成什么车。”老人带老莫克坐进车里,打开电源,操纵台就像从飞船上拆下来的,
特牛。
  老莫克看呆了。
“变形车用语言控制,能听懂全世界50多种语言,包括方言。你放心好了。”
  “我想它变成一辆法拉利赛车。”老莫克刚说完,“棒球帽”像融化的冰那样改变了外形,十几秒后它被一辆火红的法拉利赛车取代。
  “我想要SUV。”法拉利变成了运动型多功能车。
  “MPV!”“林肯!”“大奔!”⋯⋯几分钟内,老莫克换了几十种车,而他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太棒了!我买了。”老莫克一挥手,兴奋得脸颊通红,“这才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汽车。”
  老莫克神气地开着变形车奔驰在回家的大路上,流线车身,合金轮毂,周身透着活力。老莫克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拥有这样名贵的汽车,而他仅仅支付了一辆QQ车的价钱。陶醉啊陶醉!
  “叭叭……”前面一辆货车堵塞了车道,老莫克怎么鸣笛、闪灯,它都置之不理,老莫克强行超车,货车居然摆动屁股挡住去路。
  “浑蛋!”老莫克生气了,他说了一句什么,奔驰立即变成了警车。老莫克拉响警笛,“呜哇、呜哇”,那货车吓得差点从车道上滚下去。警车潇洒地超越货车,一路畅通无阻。前面是收费站了,老莫克坏坏地笑了笑,警车不见了,一辆黑的政府公务车快速驶来,收费站立即放行,谁也不敢要钱。
  回到家,莫克和妈妈围着变形车看了又看,听老莫克讲述自己的神奇故事,死活不相信。“走,我带你们兜风去。”老莫克现在牛极了。
  莫克和妈妈坐进加长林肯车里,享受了一回美国总统的待遇。“车里好宽敞呀!还有沙发床和卫生间呢!”妈妈难以置信这是自家的轿车。
  “还有游戏机和小冰箱呢!”莫克喝着冰镇饮料,对着等离子电视机玩游戏。
擎天柱汽车  “小意思。你们想坐什么车,只要是四个轮子的,我都能变出来。”老莫克现在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丈夫和爸爸了。
  “我要坐装甲车!带火箭炮的。”莫克扔下游戏手柄,两眼放光,“爸爸,好爸爸,你快变啊。”
  “装甲车?”妈妈担心老百姓开军车会把警察招来。
  “没问题!”老莫克爱子心切,就算警察来了也抓不住他,变形车摇身一变,在警察眼皮底下溜掉也没人知道。
  威风凛凛的装甲车出现在热闹的马路上,引起一阵骚乱。许多小汽车远远地躲开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又不和平了。莫克戴着坦克帽,打开舱门,高兴地看着外面,他还跟那些司机叔叔招手呢。
  果然没多久,几辆警车追了上来。老莫克赶紧利用旁边高大的工程车的掩护,变成了一辆出租车,混迹在众多出租车队伍里溜掉了。警察们把整个马路都搜遍了也没看见什么装甲车,只好回去把那个报假警的热心众训斥了一顿。
  那以后,莫克一家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每当有新款车下线了,他们总能在销售商还没拿到车之前就开着它满街乱跑了,惹得销售商大骂对手不正当竞争,居然克隆还没标价格的新
车!
  这天,莫克坐爸爸的车去学校,在一个路口看见好多同学站在那里。“怎么啦?”莫克问他们。“今天校车坏了,我们上课要迟到了。”有个男孩说。
  莫克看了看爸爸。“呵呵,爸爸今天就当一回校车司机吧。”老莫克驾驶变形车躲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了校车,载着这孩子向学校奔去。
  “校车这么快就修好了?”同学们叽叽喳喳很是高兴。
  忽然,老莫克发现前面横停着一辆破面包车,他紧急刹车,停了下来。“怎么回事?”老莫克还没明白过来,就被一把匕首抵住了脖子。
  “打劫!少废话。”几个黑头罩蒙面大汉跳上车,目光在车里搜索。“听说那个千万富翁的儿子在这辆校车里,弟兄们仔细。”为首的大汉说,“了他,我们就发财了。”
  孩子们吓得哆哆嗦嗦,谁也不敢说话,有几个女生还吓哭了。
  “我就是那个富翁的儿子!”莫克忽然挺身而出大声说。
  “不是你!”有个歹徒拿着照片对照他说。“是他。”另一个歹徒把一个胖小子拽了出来,那胖墩吓得哇哇大哭。
  “都带走!”为首的大汉真假难辨,只好命令手下把两个男孩都抓走。
  “浑蛋!不许抓我儿子!”老莫克发火了,他扑上去跟歹徒们拼命,结果被他们臭揍一顿,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被抓进面包车里跑远了。
“孩子们,你们坐好,叔叔要抓坏蛋了!”老莫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命令变形车变成巨型工程车,孩子们惊奇地发现“校车”变高了,比路边的树还高,轮子变得比小汽车还大。
  “呜——”老莫克鸣汽笛,还没从视线里消失的面包车被声浪震得失去控制,侧翻在路边。歹徒和两个男孩都受伤了。工程车驶过去,在同学里,我的那根橡皮筋绳子拉得最长,下课用来跳橡皮筋时也最神气。而我的母亲总弄不懂为什么我的练习簿那么快就会用完,还怪老师功课出得太多,弄得小孩子回家来不停地写了又写。
  也就在那么一个星期天,走进母亲的睡房,看见五斗柜上躺着一按红票子——五块钱。
  当年一个小学老师的薪水大约是一百二十块台币一个月,五块钱的价值大约是现在的五百块那么多了,也等于许多许多条彩的橡皮筋,许多许多红楼梦里小丫头们的画片,等于可以贴一个大玻璃窗的糖纸,等于不必再苦写练习簿,等于一个孩子全部的心怀意念和快乐。
  对着那张静静躺着的红票子,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两手握得紧紧的,眼光离不开它。
  当我再有知觉的时候,已经站在花园的桂花树下,摸摸口袋,那张票子随着出来了,在口袋里。
  没敢回房间去,没敢去买东西,没敢跟任何人讲话,悄悄地蹲在院子里玩泥巴。母亲喊吃中饭,勉勉强强上了桌,才喝了一口汤呢,便听母亲喃喃自语:“奇怪,才搁的一张五块钱怎么不见了。”和弟弟乖乖地吃饭,没有答理,我却说了:“是不是你忘了地方,根本没有拿出来?”母亲说不可能的,我接触到父亲的眼光,一口滚汤咽下去,烫得脸就红了。
  星期天的孩子是要强迫睡午觉的,我从来不想睡,又没有理由出去,再说买了那些宝贝也不好突然拿回来,当天晚上是要整理书包的——在父母面前。
  还是被捉到床上去了,母亲不肯人穿长裤去睡,硬要来拉裤子,当她的手碰到我的长裤口袋时,我呼一下又涨红了脸,挣扎着翻了一个身,喊说头痛头痛,不肯她碰我。
  那个样子的确像在发高烧,口袋里的五块钱就如汤里面滚烫的小排骨一样,时时刻刻烫着我的腿。
  “我看妹妹有点发烧,不晓得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听见母亲有些担心地在低声跟父亲商量,又见父亲拿出了一支温度计在甩。我将眼睛再度闭上,假装睡着了。姿势是半斜的,紧紧压住右面口袋。
  夏天的午后,睡醒了的小孩子就给放到大树下的小桌边去,叫我们数柚子和芭乐,每个人的面前有一碗绿豆汤,冰冰的。
  照例捧一本《西游记》在看,我们想听故事,就念一小段。总是说,多念要收钱,一小段不要钱。她收一毛钱讲一回。我们没有钱,她当真不多讲,自己低头看得起劲。有一次大弟很大方,给了她两毛钱,那个孙悟空就变了很多次,还去了火焰山。平日大弟绝不给,我就没的听了。
  那天说《西游记》已经没意思了,她还会讲言情的,我们问她什么是言情,她说是《红楼梦》——里面有恋爱。不过她仍然要收钱。
  我的手轻轻摸过那张钞票,已经快黄昏了,它仍然用不掉。晚上长裤势必脱了换睡衣,睡衣没有口袋,那张钞票怎么藏?万一母亲洗衣服,摸出钱来,又怎么了得?书包里不能放,父亲等我们入睡了又去检查的。鞋里不能藏,早晨穿鞋母亲会在一旁看。抽屉更不能藏,大弟会去翻。除了这些地方,一个小孩子是没有地方了,毕竟属于我们的角落是太少了。
  既然说故事收钱,不如给了她,省掉自己的重负。于是我问有没有钱?问是多少钱要?我说是一块钱,叫她九毛来可以开讲恋爱了。她疑疑惑惑地问我:“你哪来一块钱?”我又脸红了,说不出话来。其实那是整张五块的,拿出来就露了破绽。
  当天晚上我仍然被拉着去看了医生。据母亲说给医生的病况是:一天都脸红,烦躁,不肯讲话,吃不下东西,魂不守舍,大约是感冒了。医生说看不出有什么病,也没有发烧,只说早些睡了,明天好上学去。
  我被拉去洗澡,母亲要脱我的衣服,我不肯,开始小声地哭,脸通红的,哭了一会儿,发觉家里的工人玉珍蹲着在给洗腿,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五块钱仍在口袋里。
  穿了睡衣,钱跟过来了,握在拳头里,躲在浴室不出来。大弟几次拿拳头敲门,也不肯开。等到我们小孩都已上了床,母亲才去浴室,父亲在客厅坐着。
  我赤着脚快步跑进母亲的睡房,将钱卷成一团,快速地丢到五斗柜跟墙壁的夹缝里去,这才逃回床上,长长地松了口气。